月下人清淑

前一秒，小夭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那两支小箭，穿过相柳的胸膛，穿过铮亮的镜面，直插进她的胸口。
这一刻，她像被煮熟的虾一样，不受控制地坐直身子，像濒死之人一样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小夭看着眼前与昨夜完全不同的场景，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梦境。
正恍惚间，一个人影向她靠近。“小六，你做噩梦了。”
“小六？”视力还未觉醒，听觉已经清晰，小夭吓得撑着身子向后退，却不想身后一个木柜挡住了她。
“涂山璟？你怎么在这？”
小夭的视力渐渐明晰，真是涂山璟，小夭惊骇，他为何在这里。对面人一脸和煦，“小六，你是不是受了惊吓，”边说边坐在榻边，想安慰她。小夭无处可躲，只好捂着被子缩在墙角。
涂山璟伸手，想摸摸小六是不是发热了。
小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涂山璟，你还想干什么？我与你，已经划清界限，你别过来。”
涂山璟被她问的一愣，而后立刻恢复平静，一脸哀戚，“小六，我是十七，你不要我了吗？”又不由分说的挣开小夭的手，摸上她的额头，确定她真的没有发热，才放下心。
“没事的，小六，我一定能带你逃脱，不要怕。”
逃脱？小夭沉默，看这里的陈设布置，不是玉山，也不是五神山，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涂山璟为何出现在这里。很明显，她刚刚睡醒，人还在榻上。小夭的心通通直跳，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些年来，她经历过太多情绪的大起大落，此时此刻，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理智。
涂山璟，没有白发，看起来还很年轻，陌生的房间，一家客栈，刚刚他说了什么，他能帮我逃脱。她努力从凌乱的记忆里拼凑事情的原貌，难道，她得偿所愿了？她的心跳快了两拍，有些雀跃。
一时还不能确定。
她强压下有些急促的呼吸，睁开眼，又看了一眼涂山璟。涂山璟以为小六还没从噩梦中缓过来，便不作声，让他慢慢恢复。
还是没有头绪，多思无益，不如问问，反正，现在的涂山璟，看起来还没有那么坏。
小夭立刻被自己的心思吓到，西陵玖瑶，不要被他柔弱的外表骗了，他的手段，不是你能看穿的。小夭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再次对上涂山璟的眼睛，小夭还是抑制不住的害怕，害怕掉进他编制的陷阱中。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涂山璟，我刚做了个梦，现在有点分不清自己在哪了。”
涂山璟见小六正常与他说话，脸上立时现出春风般的笑容，小夭觉得有些冷，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裹紧自己。
“你都不记得了吗？颛顼要抓你去五神山，我带着你，化妆成涂山家的伙计……”
涂山璟后面还说了很多话，但小夭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使足了力气，用两根手指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小夭疼得龇牙咧嘴，巨大的喜悦吞噬了她，她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回来了，她回忆起了这段经历，逃亡途中这个节点：颛顼来抓他回五神山，她找不到相柳，求助涂山璟，也就是这次，她迷了心智，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他的十五年之约，而后对着相柳说了那些伤透了他的心的蠢话，最后一步步，她亲手把相柳推开，亲手射中他的胸膛，眼睁睁看他走上不归路，连一句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那么，接下来呢，她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她是玟小六，还没有接受涂山璟的玉狐狸香囊，也没有十五年之约，更没有对相柳说出那番让她抱憾终身的蠢话。一切都来得及。
现在呢？小夭毫无准备，但是她必须警觉，因为眼前的人是涂山璟。
她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吃完饭，颛顼的人就会找到他们，此时涂山璟会拿出那个玉狐狸香囊让她变化成自己的模样先逃，然后就是被出卖、打断腿，关进龙骨狱。
小夭已有筹谋。既然这一路上没什么机会逃走，那不如将计就计，既来之则安之，曾经的她就很擅长随机应变。
想到此时自己还是个男人，小夭立刻摆出一副中年男子的姿态，俨然还是那个如假包换的玟小六。
小夭吃过早饭，走出客栈，她知道，接下来颛顼就要出场了。这一次，她不想跑。她不想受伤，不想连累相柳。相柳，小夭叹息，为何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相柳，而是这两个…
算了，再过两日便能再见了，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涂山璟递给她的东西，玉狐狸香囊，小夭看都不敢看，就跑出门外。门外，小夭听不见颛顼说了什么，也听不见涂山璟回了什么，她像是一个人偶，被自己的记忆牵着走。她顺从的上了囚车，看着自己摇摇晃晃地向五神山而去。
那座山啊，小夭心里想着，她不久就能再见到年轻的父王，见到未嫁的阿念，见到踏浪而来的相柳，真是天大的幸运。
因为她的顺从，颛顼没理由把叶十七也抓过来，只是恭恭敬敬地对涂山璟行了礼，带着一队人马向五神山出发。涂山璟呢，也没有硬要坐上囚车的理由。小夭心想，原来这一处小小的改变，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一路上，不论兵士如何呵斥她，食物如何难吃，她都乐呵呵的，颛顼一度认为玟小六被吓傻了，时不时出言讽刺。
小夭一点都不在意，心里想着，我的傻哥哥，你这样一直又瞎又傻才好呢。
押送的队伍行了两日，终于到了五神山下，不出所料，颛顼下令把玟小六关押在龙骨狱。小夭下了囚车，活动活动麻木的双腿，大大方方地走进龙骨狱地牢，还不忘回头对颛顼大声说，“殿下，让人给我送点好吃的，饿瘦了我，你可别后悔。”
颛顼听见了只当没听见，轻蔑地哼了一声，心想，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口气如此狂妄，他吩咐狱卒，不必给他太多吃的，每天送点水和稀粥，饿不死就行了。
小夭从容走进地牢，看到的不是记忆中晦暗潮湿的地牢，而是……没想到自己坐个牢还有这般待遇，龙骨狱中，有摇椅，有软垫，有香露，还有熏笼，更奇怪的是，竟然还有四盏水母宫灯，把这地牢照的亮如白昼。小夭有些怀疑自己不是重生，而是做梦，进入了幻境，赶紧掐了自己一把，好吧，小夭松开手看着手臂上仍在隐隐作痛的红印子，终于信了，这龙骨狱真的是焕然一新，仿佛就等着她来住。
小夭心道，难道颛顼知道我的身份了？不对啊，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拆穿我，一路上还要那样讥讽戏谑？不合理，一切都透着一股子阴谋的气息。
颛顼上了五神山，回报俊帝，抓到玟小六了，关押在龙骨狱地牢。
俊帝眯着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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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身下是柔软温暖的软垫，正在纳闷，怎么重来一次，坐牢的待遇竟也天壤之别。难道在她回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父王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对，上一次，父王也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还是让我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跟那个倒霉的涂山璟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想到涂山璟，小夭恍然大悟，上一次，父王一定是因为我与涂山璟一起回来，又不好提前暴露我的真实身份，才用最正常的待遇关押我和涂山。这一次，一定是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便可以给我舒适豪华的龙骨狱待遇。可是不对啊，既然我是自己来的，为何还要把我关在这里，为何不直接让我上五神山呢？小夭还是觉得摸不到头脑。
显然，狱卒也没有听从颛顼的命令，日里送来的都是些可口饭菜。小夭心想，看来颛顼在五神山的地位并没有很高。反正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她便也没什么担心的。这一次，她已经知道了父王是真心疼爱她这个女儿，视为己出。思及此，小夭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豪华版龙骨狱地牢。
这里虽好，却看不到日升月落，感知不到时间流逝。这一次，没有那个磨人的涂山璟，耳根真是清净啊。
不久，狱卒的脚步声响起时，恭恭敬敬地请小六出来。小夭跟着提灯的狱卒，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龙骨狱，暗自思忖，命运的齿轮离开既定的轨道了吗？她还不确定。
走出地牢时，晴空万里，小夭站在礁石上驻足良久，颛顼竟也不催促他。
小夭在等人，等那个白衣白发，为他踏浪而来的人。难道，一切都变了，这一次相柳还会来吗？也许因为自己没有被敲断腿，相柳便不会来了……
就在小夭心中闪过一丝失落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转身跑向海边。狱卒们看着颛顼，颛顼示意他们不可妄动，他出来前，俊帝特意叮嘱，若是小六想去海边，就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