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沅如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上午。

“舒舒，舒舒！”她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看着很是憔悴。

站在窗边的沈鸿云循声回头，见状忙走过来搀住她，“阿如。”

“鸿云。”文沅如颤抖着反握住他的手，“我做了个梦，梦里舒舒，舒舒她已经……”

“阿如。”沈鸿云不想这么说，但事实摆在眼前已容不得他们逃避，“那不是梦。昨天，她们是说舒舒……”

他哽咽了下，嘶哑着声音继续道，“已经去世了。”

“不！”文沅如摇头，她满是乞求地看着丈夫，想让他把刚刚那句话收回去，“她们肯定在说谎，你去查！鸿云你去查好不好！”

“舒舒她肯定还活着！”

沈鸿云从后面揽住她，将昨晚传来的资料翻给她看，“……南舟早上传来的消息，阿如，舒舒她的确已经去世了。”

文沅如低头，资料上女孩的照片与末尾的那句“三年前已确认死亡”进入了她的视野。

她的女儿的确有着一双和她相似的杏眼。

虽然厚重的刘海让她显得格外没有精神，但文沅如看着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却仿佛看见了那个本该被她们捧在掌心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

“是我的错。”她一手抚上胸口，柔顺的睡衣被拧成了乱麻，就像她的心一样，干巴巴揪着。

“鸿云，是我的错。”

她开始语无伦次，“我没有保护好她。”

“都怪我，是我的错。”

“如果我保护好她……”

文沅如啜泣着，喉间发出绝望的嘶吼，“我的舒舒——“

沈鸿云眼睛里积蓄的泪水下一秒也跟着落了下来。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该顶天立地为妻女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沈鸿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能。他的亲生女儿啊，他曾是如此期待她的降生，发誓会如珠如宝地疼爱她，只愿她无忧无虑地长大。但命运弄人，他不仅没发现女儿被抱错，还来得如此晚。

——晚到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晚到最后只能看着那块灰白色的墓碑独自垂泪。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这对幸福了三十余年的夫妇在心里诘问着，只是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

命运从来都一视同仁，当不幸来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只能咬牙死死撑过去。

病房外，沈南醉与沈蕴也是同样沉默着。

沈南醉张口，声音里带着点哭腔，“蕴姐，我本来有点不喜欢她的。但我，但我……”

他揉了下眼睛，似乎要把那些脆弱的泪水给揉回眼睛，只是素来覆水难收，任他揉红了眼，那些眼泪还是一滴滴接连不停地淌下，打湿了衣服。

“我从来没想过她会不在了呀！”

因为家庭和睦幸福，所以沈南醉对“沈舒”这个突然冒出来弄得家里一团糟的姐姐隐隐有些排斥。后来大哥骂了他一顿，发觉自己态度不对的沈南醉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只是看着一向美丽大方的姐姐因为这件事变得悲伤，还因为身份不能说出口只能默默忍耐的委屈模样，还未成年的少年虽然不讨厌“沈舒”这个亲生姐姐，但多多少少的，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只是别扭归别扭，在看见“沈舒”这个亲姐姐居住的环境时，人还单纯并有些英雄主义的沈南醉早就把那些不良情绪给抛在了脑后，心里想的全是把姐姐接回家后要怎么关心她。

她如果喜欢玩游戏，他就把自己的游戏室送给她，带她玩遍每一个精彩刺激的瞬间。

她如果喜欢玩滑板，他就一点点教她，然后一起去比赛和聚会玩。

她如果喜欢……

沈南醉在心中设想了种种，想的都是自己见到沈舒后一定会好好对她，绝对不会像之前圈子里的那位叶家的小少爷一样，看不起被抱错的亲姐姐不说，还以捉弄欺负她为乐。

只是这些美好的设想都在那句“她三年前已经死了”之下化为了泡影。

她死了。

在三年前。

这两句话恍若晴天霹雳。初次听到它们时，沈南醉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紧接着他想冲上去抓住那个妇人问个清楚，他会死死地盯着她，只要发现她有一点点说谎的迹象他都会给她个教训。

——谁给你的胆子开这样的玩笑的！

只是，没有。

那个想要利用他们找找张美美麻烦的王凤纵使是卑劣，但在这一点上，她没有说谎。

沈南醉看着大哥传来的讯息后整个人就像是飘在了空中，一直到刚刚，听见母亲那一声仿若受伤母兽的嘶吼，才“唰”地一声从云端坠落，回到了现实。

他未曾谋面的亲生姐姐，沈舒。

真的，已经不在了。

沈南醉有些恍惚，他还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呢。

到时去看她，又该带什么……

他们查到的信息太少了——除了单薄的经历，他们对沈舒，几乎是一无所知。

沈蕴听着他的话，喉咙里就像是堵了棉花一样难受。

对啊，她是也有点不喜欢沈舒。

——但她也真的没想过沈舒会不在啊！

作为阴差阳错“抢走”了沈舒人生的沈蕴与其说是不喜欢沈舒，不如说是害怕。

她害怕沈舒。

害怕她会讨厌她，害怕自己不得不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害怕被喊了二十多年的“爸爸妈妈”放弃，害怕……

害怕自己现在获得的所有都烟消云散，生活天翻地覆。

知道自己和沈家没有血缘关系后，沈蕴经常背着他们哭。

这些日子，她被忽略了很多。但她什么也不敢说，因为害怕自己的行为惹来家人的厌烦，更早地步入她所畏惧的那个结局。

可是，就算很害怕，她也从来没想过沈舒会回不来。

想到那个与自己同龄，但却已消失在人世的女孩，沈蕴内心里充满了怜惜以及……惶恐。

如果不是抱错，那早死的，会是她吗？

沈蕴胡乱想着，不知觉的，就走到了另一间病房前。

她不敢留在文沅如的病房里，因为只是站在那里，她都会觉得因为还活着而生出的侥幸的自己是如此卑鄙。

“诶，李姐你知道VIP病房新来的那一家吗？他们好像是为沈舒来的。”

虚掩的门缝里传来了细密的说话声。

“沈舒？谁啊？”

“就三年前……病情很古怪的那个啊！”

“你是说……”里面的声音压低了许多，沈蕴凑近了些，才隐约听了个清楚。

“胡主任接诊的那个？”

“就是她！”

“她不是孤儿吗？怎么会有人为她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小姑娘也真的挺可怜的，才大一呢，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什么感染，胡主任……”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哪怕凑近了，沈蕴也再没听清。

什么叫不明不白的死了。

沈舒她，难道不是因为心肌缺血而猝死的吗？

怎么会和感染扯上关系？

沈蕴惊疑不定地回到了病房。

情绪缓和下来的文沅如此时正看着那薄薄的调查报告，似乎想要借此去窥视少女那短短的十九年人生。

沈鸿云站在窗边正在和沈南舟通话，他的表情很是严肃，眼底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而沈南醉则仰躺在沙发上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蕴张了张嘴，“我刚刚……”

她咬了咬牙，犹豫后还是决定把刚刚听见的说出来。

沈舒不欠她的，她也不要做一个寡廉鲜耻的小偷。

“我刚刚听见两个护士说，她……的死因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