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大学。

王肃刚到办公室，就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一位年轻的男士站在窗边挑开窗帘的一角正俯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的领导则坐在一对虽然看上去十分憔悴，但仍然保养得宜的夫妇旁，轻声和他们说着话。

“小王啊。”领导向他招了招手，“这两位是沈同学的父母，来找你了解一下沈舒的情况。”

沈舒。

王肃恍然，试探性地又看了领导一眼。得到肯定的沉默后，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满怀歉意道，“抱歉，这件事是我们处理不周。”

“沈舒同学她，很敏锐，也很勇敢。多亏了她，才没让这种病毒向外扩散。可惜我们发现的时候太晚了，沈舒同学撑了三个月，终究还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文沅如忍泪含悲，“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为什么要让她的女儿死得这么悄无声息！

她的女儿明明是为了保护这个学校、这个城市的人死去的啊！

从林菲那里得知沈舒的死因和学校有关后，沈家人一边让侦探继续查询，一边直接找上了学校。在得知他们是沈舒的父母后，领导很是诧异。推脱掩饰了几轮，发现实在瞒不过后，只能将真相告诉给了他们。

林菲没有撒谎。

孙雨薇约沈舒的那天，她并没有赴约，因为她去找了辅导员王肃，向他举报学校有人贩卖违禁药品。王肃立刻叫了几个保安，等他们赶到沈舒说的废弃宿舍时，发现了洒了一地的文件袋与药品，还有——被间谍挟持的孙雨薇。

没错，间谍。

并不是沈舒想象中的高校老师贩卖试剂的小事，而是国外间谍潜入华夏，试图制造动乱的惊天大案！

好在王肃当时谨慎起见，在来之前报了警和通知了领导，这件事最终在没有引起更大骚乱的情况下有惊无险地被解决了。

可是并非毫无代价。

那名间谍被击毙前将他偷渡进来的病毒注射进了孙雨薇的身体，那是一种致死率很高的病毒，是国外实验室最新的研究成果。

他们将它命名为“灭日1号”，剑指何处不言而喻。

——东方的太阳太过耀眼，也太过强大，无人能坐视它重回巅峰。

幸运的是，这种病毒的传播方式并不多。据后续研究，其中最常见的是通过血液，这大大削弱了它的危险性。警方也猜测，估计这也是这名间谍并没有在最初就将它扩散的原因。他可能是想在这里蛰伏，等到国外的研究升级再伺机行动。

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偷摸的举动竟然被一名学生发现了。

而沈舒的感染，则是来自孙雨薇的伺机报复——她咬伤了沈舒。

时至今日，王肃提起这件事也倍感内疚，“非常抱歉，这是我们的失职。当时孙雨薇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哀求着我们说想和沈舒说话。沈同学不忍拒绝，就站在警察的后面和她聊了几句。没想到孙雨薇突然暴起，冲了过来咬伤了沈同学。”

“我们第一时间联系了医生，也报告了领导。可，速度太快了。”

王肃取下眼镜，用手抹了一下，“还没等到治疗方案，沈同学就撑不住了。这种病毒变异性很高，再加上那名间谍牵连了很多，上级就要求我们先保守秘密，等日后能公开的时候，再公布真相，只是委屈了沈同学。”

这一刻，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清晰。

文沅如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日后，要等多久？

三年了，还不够吗？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王肃，嘴唇动了动，但最后只问了一句，“……舒舒她，后悔吗？”

她在死前，有一点点后悔吗？

后悔不该去探究那名老师的端倪，后悔不该去安慰孙雨薇，后悔……

沈鸿云和沈南舟也看了过来，领导发现，两人的眼眶都诡异地染上了些红。

王肃回视，沉声答道，“没有。沈同学，从未后悔过。”

文沅如闻言立刻泪如泉涌，哽咽着，“那就好，那就好。”

沈鸿云将她紧紧搂住，眼泪跟着滑落。

沈南舟转过头，又挑起窗帘向下看去。正逢下课时分，铃声响起，无数青春洋溢的学生从教学楼冲出。他们打打闹闹的，一点也没有乌云曾光顾的灰暗。

这位在商场上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继承人眨了眨眼，强忍心间翻涌的悲伤。他看上去依然挺拔，只有被捏皱的袖口无声地证明着什么。

待三人情绪平复，再细细问过沈舒的大学生活后，太阳已西斜。

他们出来时，等在下面的沈南醉和沈蕴正和一名男生聊得正酣。

“你们要问的人名字里有舒，三年前大一？”男生一喜，猜测道，“我知道了，是云舒筠学姐对不对？学姐之前还给我补过课呢，人超级好！我就是为了她才来这个学校的！可惜她后来就不在了，你们是她的朋友吗？”

云舒筠？

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两人摇头，“不，是沈舒。”

“沈舒？”男生想了想，“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在聊什么？”王肃走上前，好笑地拍了拍男生的肩，“又是你小子，怎么这么喜欢在这里转啊？”

“因为云学姐说这里的花开的真的很美啊！”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老师好。我们在说学姐的事呢，他们来打听一个人，我开始还以为他们说的是云学姐呢！”

“云学姐？”跟在后面的沈南舟好奇地看了过来。

王肃答道，“是沈同学的另一名室友，云舒筠。她是哲学系的，最喜欢在这里看书，以前做过这小子的家教。不过她身体一直不好，大一入学不到半年就休学了。后面一直没回来，听她爷爷说，她一直在养病。”

这样吗，听起来是个身体很不好的女孩。

许是移情，文沅如听见云舒筠是沈舒的室友后，内心额外增生了几分怜爱，“她生了什么病？我认识几个医术还不错的医生……”

“是先天的身体孱弱。”王肃答道，“沈夫人不用担心，她家里认识医术好的中医，一直在调养。”

“那便好。”文沅如松了口气，“今天劳烦你了，王先生。”

王肃摆手，“您客气了，这事说到底我们也有责任。几位若是去看望沈同学的话，可以带几个玩偶。她去世前唯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小熊，可惜在搬到医院的时候小熊不见了，我帮她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小熊？

沈南醉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他好像在哪里听过，或者见过这个东西……但这几日记忆中新增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理了半天发现依然毫无头绪后，少年只得憾憾地将它放下，抛在了脑后。

在他愣神期间，沈家夫妇已经结束了和王肃的寒暄，预备离开。

沈南醉突然想起王凤的话，“王先生，您去过我姐住的地方吗？有个人说是张美美害死的她。”

被隐瞒的少年只知沈舒是因不幸患上感染而死，记挂着她的经济状况，脑洞大开的沈南醉联想起在出租屋前发生的事，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亲姐姐会不会是因为后面没钱治病只能回到出租屋但被恶房东——张美美给欺负死的。

他的心思一览无余地表现在了脸上。

沈南舟和父母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闪过一抹无奈。

小弟（小酒）真是……动脑子，又不完全动。

王肃闻言迟疑了下，道，“不是的。你们之前是去过那里了吗？其实那位房东对沈同学还算不错，只是后面听住在543的那个女人说沈同学患上了很严重的病，房东才换了态度的。”

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毕竟如果沈同学要是死了，可能她的房子就不好租了吧。所以她就把沈同学的东西给丢了出去，那个小熊玩偶……也是在那个时候不见的。”

听起来像是人之常情。

但沈南醉却更生气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怪不得她到现在都还……”

“好了，小酒。”沈鸿云打断他的发泄，转身看向王肃，“让王先生见笑了。”

王肃理解地点了点头，宽慰道，“其实当时我也很生气，沈同学的事……几位不要太伤心。她走的，很安然。”

文沅如听了立刻用手捂住了嘴，虽然这几日已经哭过很多次，但一听到这话，她还是忍不住想哭。

舒舒……

沈鸿云拍了拍她的肩膀。

挥别了王肃和偶遇的男生，沈家人转身向外走去。他们预备再休息一夜，第二日去墓前再看看沈舒后就带着她所剩无几的东西离开这里。

——起伏的山城给他们留下的是浓烈的悲伤，在真正释怀之前，沈家人或许再不会踏入这里。

王肃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眼神闪了闪。

……

四九城，斛篱小巷。

位于老城区的小巷平日里鲜有人迹，坐落于小巷最深处的是一座古朴厚重的小院。

小院前半部被改造成了古董铺的模样，和旁边的玉雕店与木料摊遥相呼应。

而与前院相比，后院则显得单调了许多。

右方最靠里处，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榕树占据着四分之一的区域，其他摆设几乎都依它而立。

大理石桌与它仅距两三步，繁盛的树荫让人仿佛能体会到夏日在此处乘凉喝茶的乐趣。

两边的墙壁随意种了些花草，零零散散的，挤成一团。

然后就再无其他了。

荒烟野蔓的，只偶尔有路过的鸿鸟带来生命的迹象。

太安静了。

所以当铃声响起时，便犹如惊雷一般，显得突兀又气势汹汹。

“有事？”

冷淡的女声响起，循声而望──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一只皮肤白皙的手从老榕树中探出，就像撩开落幕的帷布一般分开了皱巴巴的褐色树皮，然后一个女人从里面钻了出来。她拨开了石桌上手机的接听键，坐在了一旁的轮椅上。

“沈舒？不记得了，你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子的嗓音，随着他的描述，女人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打电话来。

沈家发现抱错了？

她稍稍皱了下眉，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径直打断男人的絮叨，道，“既然你们都做了，就别多浪费功夫。我是洛南烛，也是云舒筠。”

──但绝对不是沈舒。

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男子似乎被她哽了一下，久久未语。

洛南烛低头看着开始畸变的右手，催促道，“还有事吗？”

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几日还好吗？我明天带他们来看看。”

洛南烛“嗯”了一声，“还行，不用担心。那些东西想打破，还早的很。”

“这点我当然相信，只是一直让你在那里压着也不是个事。”男子说到这个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你才多少岁，怎么可能让你在那里守到死。”

洛南烛没接话，只道，“还有事吗，李叔？”

一听她就是没听进去，但李叔也没法，只得又叮嘱了几句，然后结束了通话。

将手机随意搁在桌上，洛南烛看着已经和旁边老榕树树皮没什么区别的右手，想着几乎是三天两头就往这破败地跑的李叔轻轻笑了笑，低声道，“年纪大了就是爱操心。”

和那个老头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