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长白

　　关东山环水绕，沃野千里。 
　　巍峨耸立的长白山下有个屯，因屯子背靠着大山，所以叫靠山屯。 
　　农历寒露时节，夜深了，梁汉三却没有任何睡意。 
　　他早早起来，蹲在院子里草垛前看天。 
　　四野漆黑一片，只有他手上端着的烟锅里的火一红一亮。 
　　突然，他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是刚从外边买好豆腐回来的梁江，就见他端着豆腐盆问道：“爹，现在草开堂了吧？” 
　　草开堂就是下霜，往往在昼夜间万物凋零，遍野枯黄。 
　　但同样，也是动物们捕食的黄金季节。 
　　梁汉三脸色不变，故意问道：“你咋知道？” 
　　梁江嘿嘿一笑：“手端豆腐盆，冻手，是那种轧骨凉……” 
　　老练的梁汉三在黑暗里得意地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已从烟杆的凉度中判断出夜里子时，北方的霜已经来了。 
　　他在脚前的一块石头上轻轻磕磕烟锅里的烟灰，继而转头对着身边的儿子吩咐道：“老三，快，让你妈烧火做饭，咱们准备网。吃了饭就上山，抢占头一片山场子......” 
　　“好勒！” 
　　梁江应声，眼底也有着激动之色浮现。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心情不好在家喝酒喝了个不省人事，再醒来时竟然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个他曾经无数次日思夜想的时间节点。 
　　现在是1986年，不禁枪、不禁猎，一个困难穷苦可却同样热烈而激情的年代！ 
　　上一辈子他不懂珍惜，成天游手好闲啥事不干，只知道和狐朋狗友混日子，是屯子里人尽皆知的街溜子。 
　　如今重生回来，说什么也不能再重蹈覆辙。 
　　黎明前的黑暗中，老梁家很快忙碌起来。 
　　梁江端着豆腐进屋，就看到大嫂廖美萍边扎着头发边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之后跟见了鬼似的：“呀，小江咋起这么早，还把豆腐买回来了？” 
　　老梁家不算小孩一共七口人，而梁江排行老幺。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在老梁家这个定律却截然相反。 
　　老太太对于其他人都不疼，唯独疼经她手生的孙子梁江。 
　　不说宠上天，却也差不多了。 
　　仰仗着奶奶的疼爱，梁江在家里虽说没有到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地步，却也太差不差。 
　　因此在廖美萍看来，往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连中饭都要喊着吃的小叔子，今儿个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不说，竟然还帮着去买了豆腐回来，这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等梁江吱声，外屋地，刚把昨晚上提前泡好的玉米渣和花豇豆提出来的梁母没好气的开口：“这瘪犊子玩意，不知道又抽哪门子筋，突然说让你爹带他进山，这不献殷勤呢。” 
　　“关键你爹也是，还答应了。” 
　　“进山？” 
　　廖美萍先是楞了会，紧接着半认真半打趣道：“小江，进山可不是闹着玩的。” 
　　“嫂子放心，没事，不是有老爹在吗。” 
　　知道老妈和嫂子都以为他不过是心血来潮闲着无聊又瞎倒腾，梁江也不在意，嘿嘿一笑。 
　　唠嗑间，一面容秀丽的女人也从隔壁屋出来，正是自己媳妇林秀清。 
　　虽然重生回来之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内心的恍惚感还是让梁江忍不住盯着她看。 
　　上辈子，要说最对不起的人，除了老爹老妈之外，就是媳妇林秀清。 
　　为他生下一儿一女不说，还任劳任怨的养了他几十年，到最后因劳成疾，而他却拿不出钱来，眼睁睁看着她撒手人寰。 
　　“豆腐买回来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林秀清微微皱眉，脸色不太好看。 
　　有不习惯，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男人的不务正业。 
　　昨两天才和朋友喝完酒，今儿个又说要跟着爹进山，一天一个主意，也不知道到底想干啥。 
　　80年代结婚很简单，媒婆上门，相互打听下家底，然后双方见面，要是满意就挑日子进门。 
　　进老梁家之前，林秀清听媒婆和家里人说的最多的就是老梁家的好。 
　　加上梁江长的也确实要比不少同龄人好，不干活皮肤白白净净的能不好吗，她也就顺理成章的嫁了过来。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男人的真面目竟然是个好吃懒做啥事不干的二流子。 
　　一开始林秀清还抱有期望，随着时间过去发现他没有丝毫要改变的样子之后，慢慢慢慢也就死心了。 
　　“买回来了，等我进山弄肉回来给你吃。” 
　　梁江不会读心术，但一看媳妇脸色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同样也没多做解释。 
　　话说再多再好听没用，还不如拿结果说话。 
　　两人唠嗑间，廖美萍和梁母已经做好了早饭。 
　　很简单，热气腾腾地大碴粥、咸菜、玉米面饼子还有大白馒头。 
　　因为时间还早，老太太和小孩子都还在睡觉，位置也够，所以一家子人围着坑桌一边吃一边闲唠嗑着。 
　　“爹，咋还突然想着要进山了？” 
　　老大梁建国昨儿个干活累的够呛，起来稍微晚点，所以才知道老爹要带着老三进山的事，表示很不理解。 
　　眼下正是挣工分的关键时刻，平日里对老三又打又骂的老爹咋突然转性了？ 
　　不止是他，一大家子人都困惑着呢。 
　　只有梁江，依旧没心没肺的大口扒拉着大渣粥。 
　　时隔几十年吃到这口味道，他心里别提有多开心，那还有时间去管别的，一口接一口吃的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梁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老三你干啥呢，又没人跟你抢。” 
　　“妈，我饿了不是。” 
　　梁江嘿嘿笑着，伸手拿了块玉米面饼子，但这次却没有放到自己碗里，而是先递给了林秀清：“媳妇，你也吃。” 
　　说完，自己才又重新拿了一块。 
　　林秀清原本在小口小口喝着粥，压根没想到自己男人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满脸惊讶。 
　　毕竟她要没记错的话，自打嫁进来，她男人就没怎么在意过她和孩子，每天不是游手好闲就是和朋友到处鬼混。 
　　不管爹娘怎么骂怎么说就是死性不改，怎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林秀清脸色微红的正想着，反倒是其他人没咋注意到，都在等着一家之主梁汉三的回应。 
　　坑桌上 
　　梁汉三轻轻抖了抖手里头的烟斗，简简单单只说了四个字：“进山，捕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