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没好气地掏出电话，一看显示却是我们上行所的副主任李福，于是赶紧清清嗓子接听，笑道：“李主任啊？您好您好！”

电话里传来李福慢条斯理的声音，说道：“安之啊，今天没看到你在办公室呢？”

我回答道：“我今天到崇州来看看任建。您找我有事吗李主任？”

李福呵呵一笑，说道：“是这样的，安之啊，你来我们所也好几个月了，平时注意到你也挺努力的，现在我手里刚好有个案子，想让你帮我做下，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案子？！

听到这两字我顿觉头发炸立起来，脑中一片空白。随即，我又反应过来，慌不叠声地说道：“有有有，有主任！哎，有时间.......明天上午十点？办公室？好的好的，再见啊主任，哎！主任再见！”

挂了电话，我怔怔地望着任建半天张不开嘴。估计这贱人也听到李福在电话里说的话，脸已经胀得像是隔夜的猪肝，嗫嚅道：“哥，有案子了......”。

我呆了半晌，突然抓住任建的胳膊，仰头长啸，但觉数月来积累的郁闷、失望、颓废、焦虑、烦燥统统一泻而空，心中无比舒畅。

一时间，我竟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看着周围喝坝坝茶的人抛来的或诧异或鄙夷或嫌弃的眼神都觉得那么亲切，继而满怀善意地回报他们一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上苍啊，如果早知道今天就有案子，我一定从实习的第一天就表现出乐观坚毅的人品以及君子固穷的气节，不让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对我存有丝毫的鄙夷或者同情。

上苍啊，如果早知道今天就有案子，我一定对那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名叫王丽丽的内勤小妹热情一点，至少让她知道其实我并没有女朋友。

当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啊！

任建有些口齿不清地想要和我讨论做案子的流程，但我此时哪里还有这闲功夫呢？我立即辞别任建搭车赶回益州，熬到晚上就早早洗漱，调好闹钟准备睡觉。

或许过于兴奋和意外，我上床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是想着明天会是什么案子，还有能给我拿多少钱。最后没办法，只好起来盘腿而坐，全身放松，闭眼观鼻。也就是俗称的打坐。

不过，我这般打坐和电视上那些武林高手讲的眼观鼻、鼻观心的高深玄论还是不一样，我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很舒服。而且，按我的理解眼观鼻很容易，就是注意力放在鼻尖，但鼻如何观心，那就实在不得而知。

我同样不得而知的，还有自己打坐的由来。

大概是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某天晚饭吃得太撑那时候穷啊，逮着一次吃肉的机会总得把握住不是？然后晚上睡觉时就觉得肚子难受。

既不是痛，也不是痒，就是难受。

我自然不好意思给父母说我把客人带的羊肉吃撑到难受的地步，便只好自己各种折腾，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盘腿而坐，还觉得唯有那样的姿势才能让我肚子不再难受。记得当时我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而且最终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因为没多久我就没事似的熟睡过去。

从那天起，我就莫名其妙地开始了打坐。

后来长大一些，我偶尔会琢磨原因，估计是当初食物中毒什么的留下的后遗症吧。但这个后遗症并没什么不良反应，反倒成就我一招催睡绝招，不管是兴奋、激动，还是郁闷、伤心，只要睡不着，我就打坐，而且一坐就熟睡过去。

想想也真亏我有这独门绝技，不然这几个月的实习律师生涯，天知道会有多少个失眠夜。

............

上午，我踩着时间点到了上行所，看到李福已经在办公室，于是赶紧小意地敲门而入。

李福笑眯眯地招呼我坐下，然后递给我一本卷宗，说道：“这是我一朋友的案子，事情不大，正好你练练手。”

我捏着牛皮纸的卷宗，不免有些小小激动，嗫嚅道：“谢谢主任。”

李福显然也看出我的异状，笑道：“这案子你等会自己研究。我们难得有时间在一起，聊一聊吧？”

我赶紧附合，要得要得。

李福说道：“安之啊，我们知道，所里对你们这几个实习律师关心不够，抱歉啊！”

我连忙摇头，哪里哪里。

李福接着说道：“但律师这职业有它自己的独特性，它更看重的是律师本人的个人能力；别人的帮助呢，始终是有限的，最终还得靠自己。你说是吧？

我使劲点头，是的是的。

李福继续说道：“刚开始做律师确实很困难，我们当初也是一样的。没案源，没背景，没名气。那你该怎么办呢？没办法，你只有选择坚持。任何事情都一样，你只有坚持下去，你才可能成功。如果不能坚持，实际上也证明你不适合做一名律师。”

我渐渐听得认真起来。

李福笑道：“当然，在我们所这几个实习律师当中，你坚持得最好。在这一点上，我们几个合伙人意见是一致的。安之啊，你觉得你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没案子，我不知道怎么去冤案子。”

李福笑了，白白净净的脸上笑出了红晕，摆摆手纠正道：“不是冤案子，是开发案源，拓展业务。安之啊，我们律师一定要注意自己语言的准确性和书面性，不然会给当事人造成不专业的印象。”

冤案子是益州方言，指律师不择手段地去接案子，带有贬意，多为自嘲或同行之间善意的玩笑时才使用。

我反应过来刚刚表达得有点没有档次，不觉有些赧然。

好在李福没有过多地与我纠缠这种让人赧然的表达，又说道：“案源问题是大部分律师都面对的一个问题，甚至很多老律师也一样存在这样的困难。你可以思考一下，开发案源的前提是什么？是别人知道你是律师！知道你的人越多，你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那么问题来了，要怎么样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你呢？”

我茫然地摇摇头。

李福正色道：“其实方法有很多，比如发名片。益州有这么多大型市场，里面聚集了大量商家，你可以去发自己名片嘛，哪怕一百张、一千张名片里能形成一个案子，你就能赚。又比如说互联网，有那么多公司网站，你可以给他们发邮件。如果有可能，还可以在报纸上打广告；等条件再好些，可以在法院门口租间铺子，搞个法律咨询点嘛......”

这是我受到的开拓律师业务的启蒙教育，成效姑且不论，至少让我眼前一亮而豁然开朗，顿时觉得找案子好像不是那么难。不过，这些不是此时此刻的重点，此时此刻的重点是......好像手里这个案子的费用还没给我。

又聊了二十来分钟，李福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道：“安之啊，我说的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也是我自己的经验，供你参考参考。至于具体的办法嘛，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再想想。总之我是看好你的。呃，等会我还要到民盟开个会，今天就这样吧，咱改天再聊，好吗？”

当然很好......但是钱呢？

我嘴里一边应着，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把卷宗往公文包里塞，心里却飞快地思索：这家伙是忘了还是根本不考虑给我？按事务所规定以及行业惯例是应该给的，那么一定是忘了。那我是直接提醒他，还是委婉暗示他？直接提醒肯定不行，面子上过不去；暗示，又该如何暗示......

正当我绞尽脑汁、愁肠纠缠的时候，忽然听到李福说道：“安之啊，这个案子小，收费不高，这一千块钱你拿着，来。”

我猛地抬起头，看见李福不知何时手里已经捏着一叠百元大钞，正向我伸着。我愣了一秒，看见他手指间的百元大钞微微晃着，在向我点头，在向我招唤。

我有些恍惚，但我的双手很坚定，稳稳地将那叠百元大钞接了过来。崭新的百元大钞散发着幽幽的墨香，熏得我那小心脏越跳越欢。

我感觉脸上发烫，便赶紧向李福说道：“谢谢主任！那......那您忙着，我先出去了。”

出了办公室，我脚步不停，下楼，过街，沿着欧尚超市一路小跑到同善桥。在桥头上看着摸底河狠狠地作了几次深呼吸，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接下来应该去何处；又立即寻思应该找个茶楼现在是做案子嘛，当然得坐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