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小时后,刘升就看到了大水瓶寨。
这寨子不愧一个“大”字,以巨石垒砌成的寨墙高一丈多,形制并不规则,而是依着山势起伏绵延,估摸着有七八里长。
以刘生的眼光看,在明末,这寨子只要武备齐全,摆上一千多人,敌方只要没大炮,上万人也未必能攻破。
实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
然而此时寨墙上瞧不见一个人,倒是西寨门处有两个衣着破烂的兵丁。一个瘦高个儿拄着长枪,靠在墙边没精打采;另一个脸上有点肉的干脆靠坐在墙根边,打起了瞌睡。
刘升看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进出。
再看看手机时间,才下午四点。
暮春时节,这个点离天黑还早着呢,估计就算寨里有人在外面干活,也还需要一个小时才会回来。
想了想,刘升向寨门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
没精打采的来了精神,把刘升叫住。
打瞌睡的兵丁也醒了,扶着墙站起来。
刘升笑道:“我是去南边投奔亲戚的,路上盘缠用尽了,想进寨子里换些盘缠。敢问两位军爷,这寨子里有当铺吗?”
两个卫所兵丁见来了生人,本想弄点油水。可见他身材高大,说着官话,气度不凡,却也不敢冒失。
打瞌睡的兵丁道:“寨子里只有一家当铺,我们百户开的。不过你要进寨子,至少得交五文钱的门税。”
刘升道:“军爷,我身上实在是一文钱都没有,要不先让我进去,出来时再交税?”
“出来时谁知你走西门还是东门?”这兵丁有些不悦,随即又道:“这样,我送你去当铺,你换了钱立马把门税给交了。”
进了寨子,刘升发现也就寨子中央和寨墙边有成片的建筑,大多数地方则是田地,估计有好几百亩。
各处田地都有百姓在劳作,但好些人都衣不蔽体,瘦骨嶙峋。
寨子中中央的房屋要明显比寨墙边的那些好,都依着一个大池塘建造。
来到一个挂着“当铺”幌子的房屋前,兵丁停下脚步,道:“这就是当铺了,进去吧。”
刘升艺高人胆大,走了进去,便瞧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靠着一条L型的木柜上打瞌睡。
刘升进来,他才醒来,抬眼瞧了瞧便问:“客人要典当东西?”
“没错。”
刘升点头,从包袱里摸出了一个很普通的透明玻璃杯,放在了柜台上。
老头顿时来了精神,小心地拿着玻璃杯看了看,迟疑道:“这莫非是传闻中的西洋玻璃樽?”
“掌柜的好见识。”刘升颇为意外的笑了。
他知道明朝已经有不少西洋玻璃制品流入,却没想到一个百户所城寨里的当铺掌柜都能认出来。
老头捋着胡须笑了笑,道:“老朽以前在县城典当行掌眼,听人说过这东西。嗯,这玻璃樽不知客人想死当还是活当?”
刘升故作一副知道行情的样子,道:“这无色透明的玻璃樽本是难得的宝贝,不过我如今急需用钱,也不多要,死当十两银子即可。”
掌柜的虽然知道玻璃樽是宝贝,价值不菲,可听刘升要十两银子,还是暗自咋舌。
他苦着脸道:“客人,小店平时只给周遭百姓典当些衣服、粗瓷什么的,都是不足百文的小生意。这十两银子的大生意我实在没法儿做主,可否容我去询问下东家?”
刘升本能觉得,让这典当铺的东家,也即是这大水瓶寨百户过问此事,可能会节外生枝。
但一则他确实需要换些银钱,二则也想试探下这个百户所的虚实,便点点头道:“掌柜的去快些便是。”
“东家就住在左近,耽误不了客人多少功夫。”掌柜的说着走出来,对仍在门外的兵丁道:“马金水,到店里帮我陪陪客人。”
说着,使了个眼色,见马金水点头,这才离去。
马金水进了店,问:“小兄弟从哪里来呀?”
不怪马金水这么称呼,刘升没留胡须,肤色虽然偏向古铜,但看着仍和此时二十岁左右的后生差不多。
刘升道:“从北直隶来。”
马金水来了些精神,道:“哦,听人说前年建奴又入寇,一直打到了山东,不知真的假的?”
刘升一叹道:“是真的,不然我也不必去南方投奔亲戚。”
“这狗日的建奴,不知何时才能被剿灭。”
刘升听了暗暗摇头。
这小地方的卫所兵丁,完全不了解天下大势,还期盼着大明朝廷能剿灭建奴,却不知再过几年大明都要没了。
不过这人看着有点八卦,他倒是可以趁机先打听点事情。
“军爷可知道李自成?”
“自然知道,闯贼嘛。之前来俺们河南不止一回了,不过都是在西北边闹,俺们汝宁府倒是没见着过。”
河南天目山其实地处南阳府、汝宁府交界,只不过行政上归汝宁府确山县管辖。
“那军爷如今闯贼如何了?”刘升顺着话问。
马金水道:“官府不是早发了告示吗,说前年就在潼关南原把闯贼给剿灭了。你没看到?”
刘升听了愕然。
他记得历史上李自成是带着十三骑还是十七骑逃入了商洛山,没想到大明朝廷居然在此战后发告示说李自成死了。
不过仔细一想,大明朝廷这么做,多少能安定下人心。
毕竟李自成被打得只剩十几个人了,谁能想到他一年多后出山就席卷河南,势大难制呢?
刘升还想再问些什么,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来了不少人。
随即,一个高胖中年人就带着掌柜的和四个大汉走入了殿内。
这高胖中年只看了刘升一眼,目光就被柜台上的玻璃樽吸引,露出明显的贪婪之色。
他上前去捧起了玻璃樽,摩擦着细看了会儿,便怒喝道:“好贼子,偷了县城黄老爷家的玻璃樽,居然敢拿到本百户这里典当,真是自投罗网!”
在他说这话时,跟他过来的四名大汉已经向刘升围了过去。
刘升笑了。
他想过这百户可能会见财起意,强行压低价格,乃至强抢。却没料到,对方竟然如此不要脸皮,随便扯个借口就要动手。
也亏得他刘升不是普通人,不然必定栽在这里。
这些人进来时,刘升就警惕着。
瞧见四人围过来,他立即抢步向那百户靠近。
离他最近的一个汉子一记直拳打来,被他抓住手腕,一个擒拿技,咔嚓一声就废了一只手,并推倒向另外两人。
随即他就靠近了那百户,右手顺带取出匕首,直奔其咽喉。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这百户没反应过来,就被刘升控制住了。
“别乱动,我这匕首可锋利得很。”见百户吓得直发抖,身体都控制不住要软倒下去,刘升如此说道。
百户终于回过神来,颤声道:“好汉饶命啊~”
“那玻璃樽是谁的?”刘升问。
“自然是好汉您的。”百户满脸苦涩,“我是猪油蒙了心,才想昧下这宝贝。只要好汉能饶过我,要多少银子我都给。”
“让你的人都出去。”
“出去,都给我出去!”
随百户过来的四个汉子,卫所兵丁马金水,以及不敢看刘升的掌柜老头闻言都退了出去。
待这些人离开,刘升先一拳打得百户弓着肚子倒了下去,这才施施然地去关上店门。
然后他拉出一张椅子,找了个不容易被店外弓弩偷袭的地方,大马金刀地坐下。
“听说东家就是这大水瓶寨的百户,怎么称呼啊?”
百户肚子上尽是肥肉,刘升这一拳虽然让他很疼,却没多大伤害。
他担心再挨打,忍着疼痛道:“马金梁。”
“原来是马百户,失敬。”
马金梁嘴角直抽抽,只觉得刘升这“失敬”两个字充满嘲讽。
“马百户可知道那李自成的最新消息?”刘升又问。
听到这话,马金梁暗想,这悍贼莫不是那闯贼失散的部将?
他不敢问,只答道:“朝廷邸报上说,闯贼仅剩十七骑遁入了商洛山,算是覆灭了。”
没从马金梁口中得到更多李自成的消息,刘升不禁有些失望。
想了想,他又问:“这确山知县叫什么,上任几年,为人怎样?”
马金梁道:“知县叫蔡文鼎,上任三年有余,为人···我接触不多,只听别人说他有些贪婪。”
“汝宁官兵有多少?”
听到这问题,马金梁越发觉得此人是闯贼部将,或是其他流寇将领,但他却不敢不答。
吞咽了下干涩的嗓子,马金梁道:“汝宁除一些卫所兵外,最主要的便是汝宁参将王应泰手下的一营募兵。听说有战兵千余,辅兵两千。”
“汝宁营平时驻扎在哪儿?”
“自然是府城汝阳。”
刘升点点头,看着马金梁又露出笑容,问:“马百户觉得你这颗脑袋值多少钱?”
听了这话,几乎认定刘升是反贼将领的马金梁吓得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哭道:“好汉饶命啊!多少钱我都愿给,只求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