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青囊药房后院西北角,有一个蓄满清水的石槽,用来供人清洗洁面。
莫求立在石槽前,垂首看着水中倒映出的人影,不禁有些发呆。
水中的人影,有着枯黄发叉、乱蓬蓬的头发,有着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身形。
再加上破破烂烂的衣衫,与街边乞儿也差不了多少。
唯独一双大眼,尚算有神。
对着水面捏了捏脸,疼痛感让他咧了咧嘴,这才回过神来洗手洁面。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莫求定了定神,转身朝着药房后堂行去。
此时天光放亮,除了药房学徒,师傅、伙计们也已纷纷赶至。
后堂内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朝莫求看上几眼。
能得药房秦师傅青睐,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运气。
“秦师傅。”莫求手端一杯热茶,恭恭敬敬朝上首端坐的一人递去:
“请喝茶!”
这算不上拜师,但也意味着入了秦师傅的门,可以旁听着学艺。
普通学徒要达到这一步,最快也要一年。
这期间师傅要考验徒弟的心性、忠诚,还有适不适合入这一行。
更需要一定的识文断字基础。
莫求恰恰是因为认识字,药房这时候又缺人,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秦师傅年约三四十,鬓角有着些许白发,相貌清癯,气质文雅,身着青衫、脚踏布靴,浑身上下都带着股浓郁的草药味。
他朝着莫求点点头,接过茶,有些随意的抿了一口。
然后朝身旁一人一指:
“这是你魏师兄,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先跟着他熟悉药材、药性。”
“是。”莫求点头,朝魏师兄看去:
“见过魏师兄。”
魏师兄年约二十,身量不高还有些驼背,正自拿一双小眼来回审视莫求。
带着种举高临下的意味。
他属于已经出师的学徒,可以独立问诊,目前受雇于青囊药房,不仅有月钱还有病人给的额外赏钱。
“嗯。”魏师兄开口:
“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了?家是哪里的?城中可有亲眷?”
这一股脑的问题脱口而出,语气生硬,更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回魏师兄。”莫求拱手,道:
“我叫莫求,今年十四岁,老家在涓城,早年遭了灾逃到这里,已无亲眷。”
“十四岁?”魏师兄皱了皱眉:
“有些矮了,也太瘦。”
他不关心莫求的家庭情况,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年龄倒是有些意外。
原本以为才十岁出头,想不到都已经十四了,这身骨底子太薄。
不过……
学医不是练武,对体格要求不高,只要人聪明、脑瓜子灵活就行。
念头转动,魏师兄垂首朝秦师傅小声询问:
“师傅,还是从《温病条例》开始教?”
“不。”秦师傅轻轻摇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面色带有疲倦道:
“直接教他认识金疮药的药材、用法,医理什么的以后有时间再补。”
“是。”魏师兄点头,心中了然。
看样子药房太缺人手,没有时间一步步教医理,要直接硬上了。
希望这小子能顶点用!
“爹!”
说话间,一人蹦蹦跳跳的从门外跑了进来,挽住秦师傅的手腕:
“听说有新学徒,就是他吗?”
这是位模样俏丽的女子,年约十五六,身着绿萝裙、腰系粉红带。
此时正眨着双明亮的大眼睛来回审视莫求,没有举高临下的态度,倒是好奇居多。
此女入内,一脸肃容的秦师傅当即面露笑意,就连魏师兄的表情也舒缓许多。
“是他。”秦师傅从椅子上直起身,伸了伸拦腰,道:
“时候不早了,魏安你先待他去前面认认药材,帮忙整理一下药柜。”
“青蓉,跟我去一趟你师伯家。”
“是。”两人应是。
魏师兄躬身一礼,朝莫求示意了一下,往通往药堂的过道行去:
“跟上!”
“是。”莫求收回目光,急忙跟上。
青囊药房是城中数一数二的药房,只是常年坐诊的医师就有五位。
魏师兄不算,他才出师没几年,有资格独立问诊,但还不够资格成为药房的坐诊医师。
今日坐诊的,是擅长正骨、针灸的韩老。
当然,除了韩老之外,这里还有其他的伙计、学徒在一旁忙碌。
“过来。”行至一排药厨前面,魏师兄拉开一个药斗,从中拿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直接道:
“这东西叫做血蝎,是麟树果渗出来的东西,有活血定痛、化瘀止血、生肌敛疮的功效,一般用于跌打损伤、外伤出血、心腹淤痛。”
“这东西不能用多,一次性这么一点就行,要不然救不了命还会害人!”
说着,他从上面搓下些许粉末,随手放在一旁的包药油纸上。
“这个。”
再次打开一个药斗,魏师兄也不管莫求有没有记住,继续开口:
“它叫黄蜡,有人叫蜜蜡,是用蜂蜜制成,有生肌止痛、收敛疮疾之效。”
“一般用在溃疡不敛、创伤、烧伤、烫伤,这一类皮外伤上面,与前面的血蝎搭配着用,效果更好。”
黄蜡名副其实,就像黄色的蜡烛,类似于凝固的油脂,还带着股香甜气味。
这让还没有吃饭的莫求下意识咽了咽唾沫,才止不住的点头。
“这一个……”魏师兄再次拉开一个药斗,还不等开口,就被一片杂乱声打断。
“大夫!”
“大夫!”
“快看看我二哥!”
乱哄哄的一群人冲进药房,当头的几个大汉面泛焦急,急奔韩老身前,若非有所顾忌怕是都会强行拉扯。
在人群中,一人浑身是血躺在个木架上,手臂扭曲,身躯不时轻颤。
“先别急。”韩老面色一正,伸手安抚住众人,跨步间来到伤员身前。
看年龄,韩老怕是已经年过半百,但动起来却比年轻人还要灵活。
当下挽袖伸指,按住伤者脉搏。
场中当即一静,一群大汉屏住呼吸,双眼死死盯着韩老的表情。
魏师兄也停下手上的动作,朝那边看去。
“气血不畅,内腑紊乱,肝火旺盛的诡异,这是……”韩老抬头,面露凝重:
“受了内伤?”
“正是!”一位大汉重重点头,道:
“二哥被那黑虎堂的三档头偷袭,中了他一招虎煞掌,若不然岂会不敌?”
“大夫,我们二哥的伤严不严重?”
“您放心,不管花多少银子,只要能治好二哥,我们四方派都愿意出!”
“列位。”韩老抱拳拱手,起身道:
“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老夫不善诊治内伤,这等伤势需秦师傅或者雷师傅出手才行。”
“那就快叫他们出来啊!”大汉大急怒吼。
“别急。”韩老开口,朝身后一个伙计摆手:
“快去叫秦师傅来一趟。”
“是!”伙计应是,急匆匆奔向后堂。
不远处,莫求一脸呆愣。
内伤?
帮派?
这个世界……似乎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