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声有如哨子一般的尖锐声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两声巨响,震得帐蓬里的人耳朵嗡嗡做响,桌上的纸笔杂物跳高似的蹦了起来。一个印着“献给最可爱的人”的白色搪瓷茶缸跳得最低,造成的后果却是最严重,只因为这个茶缸里刚刚被注入了满满一下茉莉花茶,本来主人想晾一会再喝的,结果全都实实在在的扣在了茶缸主人弥勒佛一样的肚皮上。
主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了,坐在椅子上刚刚闭上眼睛要打个盹,就被烫得惨叫一声,迅捷无比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抬起一脚,将那个茶缸踢出去四五米。整个动作非常连贯,与他将近二百斤的体格完全不相称。
“妈的,怎么回事?参谋长?参谋长?死哪去了?”
团参谋长李玉虎本来正站在沙盘旁边研究敌我态势,被这两声炮响带来的冲击波轰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摘下帽子,抖了抖尘土,觉得好像还有点不太对劲,晃了晃脑袋才反应过来,那两炮将沙盘上的泥沙也崩了起来,有一小部分幸运的飞到了这位团参谋长的嘴里。
没等他把嘴里的沙子吐干净,就听见团长大人扯着嗓子喊自己,急忙大喊一声:“到。”也顾不得嘴里的沙子了,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团长面前:“团长……”
只见弥勒团长光着膀子,咧着嘴用衬衣轻轻的擦拭着肚皮被烫出来的那一片通红,倒吸了几口凉气之后,瞪了他一眼:“你像个木头一样戳在我眼前干什么?妈的,赶紧派侦察排出去摸摸,究竟是哪个王八蛋把炮都打到咱们指挥部来了?幸好越南鬼子的炮口径小,要是大一点的话,咱们还不得让人包了饺子?”
李玉虎高声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冲出了帐蓬,高声叫道:“李奇,李奇,你死哪去了?给老子滚出来。”刚才挨了团长一顿臭骂,这位参谋长也不含糊,直接把火撒到侦察排长身上了。
随着参谋长的怒吼,侦察排长李奇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来冲到了李玉虎的身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边问道:“参谋长?您找我?”
“废话,我问问你,你这个侦察排长是怎么当的?怎么让越南人把炮都打到指挥部来了?”
李奇伸手在头上扑噜了两下,抖掉溅在头上的泥土草根,说:“参谋长,打了两炮就没有动静了,是不是越南人瞎猫蒙到死耗子了,我们排的人都看过了,指挥所方圆十公里之内,肯定没有越南人。”
李玉虎眼睛一瞪:“是不是瞎猫蒙死耗子,你这个当侦察排长的反过来问我?我告诉你,这里离前线只有十多公里,你他妈的给我记住了,要是团长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第一个崩了你,你马上带着人给我摸一摸,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李奇挺了挺腰,“保证完成任务。”
“等一等。”李玉虎看了看李奇身上草绿色的军装,皱起了眉头:“不是给你们侦察排发了迷彩服了吗?为什么不穿?”
李奇嘿嘿一笑:“参谋长,不光是我没穿,战士们也没穿。”
“为什么?难道这迷彩服的伪装效果比你身上的衣服还要好?”
“那倒不是,但是参谋长你有所不知。”李奇见参谋长一脸的疑问,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也随便了许多,“越南鬼子以前让兄弟部队的侦察兵收拾够呛,所以特别恨侦察兵,见到穿迷彩服的就往死里打,我们不穿迷彩服也是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嘛。”
“就你屁话多。”李玉虎见李奇嘿嘿怪笑,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睛一瞪,“你穿不穿迷彩服我不管,总之今天天黑之前,你要把情况给我摸清了,就算是流弹,你也得给我查出来,是从哪里打出来的,具体座标是多少,最好给我抓个活的,团长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奇又是一个立正,回头叫了三个战士,猫着腰,做贼一样消失在茫茫丛林之中。
李玉虎望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转身折回了帐蓬。那两炮虽然打到了指挥部,但是距离帐蓬还有一段距离,没有造成人员伤亡,除了沙盘稍有损坏之外,别的损失不大。几个参谋正在被震乱的东西,弥勒团长则坐在椅子上捂着肚皮,不住的咬牙切齿。看他的样子,参谋长知道,团长这一次真的生气了。
说起这位姓江的弥勒团长,就不能不说这场战争。公元一九七九年,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打响,中国人民解放军60万部队东西两线双管齐下,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攻陷了越南凉山。等越南全国动员之际,又宣布退兵,此后边境战事不断,最著名的就是发生在老山、者阴山这两个地方的两山轮战,这位弥勒团长就是两山轮战时期成长起来的。
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心狠手辣,对待敌人绝不留情,曾经亲自下令,一炮轰死了六个洗澡的越南女兵。本来在战场上有一个潜规则,就是见到女兵,能放一条活路就放一条活路,除了迫不得已,如果打了女兵的话,得让别人活活笑话死,但是他是团长,谁又敢笑话他?
自从那一炮之后,大伙就都知道这位平时慈眉善目,像个弥勒的团长,心要是硬起来,比花岗岩还要硬三分,江弥勒的那一炮也成了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只是谁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距离下令开那炮不到三个月,他的指挥部就险些让人给送上天。
李玉虎来到他面前,接过衬衣,在他的肚皮上轻轻按了几下,表情凝重:“团长,据侦察排侦察的结果,越南人又集结了一个团的兵力,现在这两炮现在都打到了指挥部了,看来越南人这次是来真的了,你看324高地是不是再派上去一些人,稳固一下防线?”
“324的压力是不小,不到一个连的兵力,却要硬顶住对方一个加强团,可是就那么大点地方,上去那么多人也施展不开,要是越南人用炮轰的话,全得片伐了。”
“刚才324的祁连长打电话过来,说地瓜和花生米都不多了,让咱们这个月亮猴子拐。”
李玉虎说的是典型的猫耳洞黑话,前线驻守猫耳洞的战士们来自天南海北,各省都有,一些战士到了部队之后,还坚持说方言,这些方言逐渐发展成独特的猫耳洞黑话,有点类似江湖切口。有时候同一个驻守单位不同的猫耳洞之间黑话都大不相同,这些黑话不用说越南人听了不明白,就是自己人听了,有时候也犯糊涂,大大加强了保密性。地瓜指的是手榴弹,花生米指的是子弹,至于最后一句的意思,则是说让今天晚上最好送过去。
江弥勒搔了搔头:“这两天越南鬼子不停歇的打,给养消耗是挺大,炮兵三个基数的炮弹,一天时间就全打光了,猫耳洞里的战士们苦成了那个样子也不说一句怨言,再不把给养给他们供足了,我对不起他们啊,你马上接军工,让他们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得把给养给我送上去。”
“最近越南人封锁得很厉害,军工的伤亡率很大,前天派出十多个军工,最后只有四五个到了阵地上了,剩下的全都牺牲在路上了,团长,得想个办法。”
“屁!”团长发起火来,和“弥勒”这两个外号相差甚远,“什么伤亡大?打仗哪有不伤亡的?他们伤亡大,阵地上的战士就没有伤亡了?”
看到团长发火,李玉虎吓得不敢再说话。
江弥勒叹了一口气,从桌子底下将被自己踢飞的大茶缸子捡了回来,仔细的擦拭着:“军工也好,阵地上的战士也好,都是爹生父母养的,谁牺牲了都是损失。可是战争嘛,就是这个样子,不管怎么说,一切以阵地为主,只要阵地上有需要,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尽我最大的力量满足他们。”
李玉虎不再废话,仗打到这个份上了,咬着牙也得要挺住,只要前方的给养还能跟得上,就能顶住越军这次的进攻,这对整个战局来讲,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江弥勒站起身来,缓缓的来回踱着步:“这事还得你亲自去仓库那边跑一趟,亲自挑人,一定要把最好的军工选出来,所有的人最大负重,能带多少东西就带多少东西,只要累不死就行。”
“是,我现在就动身。”李玉虎敬了一个礼,就要转身出门。
“等一等。”
“团长,还有什么事?”
“你把那个祖宗也带上,来了三四天了,天天吵着要到前线去,再吵几天,不用喝减肥茶,我也得掉二十斤的份量。到仓库之后,就让她跟着军工一起上去。”
李玉虎愣了一下:“团长,这不太好吧?”
“什么好不好的?在这里,谁也不能搞特殊化,想要上前线,就得跟战士们一起上去,就这么定了。”眼睛转了一转,又道:“不过,一定要安排个机灵点的人保护跟着,可别真出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