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宜嫁娶。
喧天锣鼓震天响,十里红绸遍布天。
今日是南诏唯一的亲王七皇叔和西晋昭和公主的大喜之日。南诏皇城内处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红绸,处处都是喜笑颜开的人群,处处都是车水马龙的热闹。万千百姓将整个迎亲主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新娘子的送亲队伍绵延十里有余,待先头嫁车已来到七王府的门口,后方队尾还在迎亲主道上接受着百姓的朝贺,蜿蜿蜒蜒,声势浩大。
这支队伍虽处处装点围裹着红绸团花,但配以送亲护卫肃穆沉凝的表情……
鸦雀无声中,却生生有种送葬的味道。
王府外,南宫瑾身穿大红色新郎袍服,手握代表吉祥如意的红绸团花静静矗立在花轿前。刀削斧刻般的容颜上,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无论是挺直的鼻子还是性感的薄唇,俱是精致到无可挑剔。整张脸,无异于神来之笔。
剑眉下那双眼眸虽然灿若星辰,但却寒冷地足以冰冻一切。眉宇间,那恍若天下之大却唯我独尊的倨傲,更让他身上多了一份不敢小觑的王者之气。
月光洒在他身上,将那坚毅挺拔的身躯勾勒得更显峥嵘,在喜服的衬托下润去了几分冷硬,整个人熠熠生辉,如月般润泽却又比太阳更耀眼。
红绸团花的另一头,新娘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花轿,一路前行来到了今日大婚的礼堂。
“新娘子身上是什么香味?我还从来没有闻过这样好闻的香味呢!”
“整个七王府都是这香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百里香了吧?这可是无价之宝的丹药,是当年著名炼丹师蒲方名练就出来的,10颗存货当年可是全都送给了西晋皇室。”
“看来西晋皇帝还是很在乎这次联姻啊,竟然舍得在公主身上用百里香。”
“她可是西晋唯一的公主呢,听说在西晋非常受宠。”
大堂里的女人们都悄声讨论新娘子身上的香味去了,没有谁去在意那近乎臃肿的凤冠霞帔。毕竟现在是数九寒天,多穿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唯独南宫瑾,在透过那几乎可以遮盖一切味道的百里香外,还隐约闻到了一股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血腥味。
“一拜天地——”
南宫瑾深邃的眼眸如利剑一般射向眼前这个跟他成亲的女人。
她受伤了?
“二拜高堂——”
正面的墙上挂有一幅先皇的画像,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新娘跟着新郎跪了下去。只是南宫瑾却分明听到了一声闷哼声。
果然是受伤了!
从蒲团上站起,新娘子显然已经非常力不从心,闷哼声开始变成了微弱的呻吟。一旁两名丫鬟的额头也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分明是满眼的恐惧,但脸上却还强作镇定。
“夫妻对拜——”
南宫瑾唇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他倒要看看他的好皇兄到底又要给他搞个什么幺蛾子出来。
下一刻,他做了今生唯一一件刚刚做了便立刻后悔的事——
他,拜了。
随着礼官的一声“礼成”,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尊贵宾客,纷纷开始恭贺一对新人。
南诏位高权重的七皇叔配上西晋金枝玉叶的公主,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啊——”
可恭贺声才刚刚响起,一声违和的尖叫便艳压群芳的让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大家有些惊悚地看向歇斯底里的新娘子,此刻她正一左一右地抓着两名丫鬟的手拼命尖叫着。
王府的护卫在听到尖叫声后,立刻冲进礼堂将宾客保护起来。
新娘子怎么了?
大家面面相觑,可是新娘仍旧在持续的尖叫中,仿佛此刻的她正在经受极致的痛苦一般。
“啊——”
又是一声长时间的尖叫,南宫瑾皱眉仔细打量着眼前站姿有些不对的新娘。
这一看,却突然发现厚重的红毯上竟然有水渍。
虽然被红毯的颜色以及百里香的味道遮盖住了所有真相,但天生对血液敏感的他还是百分之百肯定,连红毯都已经浸透的水渍,绝对是鲜血。
就在新娘再度爆发出一声叫喊的时候,他仿佛透过臃肿的喜服看到了一个微微隆起的肚子。
脑子轰然炸响的同时,飞快对着丫鬟冷声命令道:“还不快将王妃扶进去!”
然,他的速度快,新娘子的速度却比他还要快。
“咕咚——”
一个孩子滑落下来。
南宫瑾有些傻眼。
孩子掉落下来的时候,新娘子本能的用手护住了。整个人也坐在了地毯上。
她手中的孩子在落在母亲怀里的那一刻,发出了一阵洪亮的、非常有律动感的婴儿啼哭声。
“哇~哇~哇~……”
原本一团青紫色的东西,在张嘴啼哭之后,全身瞬间变得红通通的。
哪怕平日里见惯了各种事,就算以一人之力冲进千军万马的敌营也绝不会变色的南宫瑾,第一次破功了。
他用国礼迎娶的王妃竟然是个产妇?!
这一刻,南宫瑾觉得自己脑子除了轰然炸响外,就是一片混乱。
“小姐——”
随着两名丫鬟惊恐的叫唤声,南宫瑾这才机械般地抬起头来看向新娘,此刻,她已经因为产子体力透支昏了过去。
看着地上闭着眼睛啼哭得特别无助,两只细嫩的小手伸在空中想要求抱、求安抚的婴儿,南宫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捶打了一下似的,这种心悸让他感觉很奇妙,很……不舒服。
这一刻,所有人都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向七皇叔,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气氛瞬间从沸点将至冰点。
唯独平日脑子里仿佛少跟弦的幽王南宫云朗不怕死地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皇叔,这……你的孩子?”
所有的皇子和宾客都尖着耳朵准备好了聆听。这个问题……他们太想知道了!
不过下一刻,在接收到了七皇叔能将人塑成冰雕的眼神之后,南宫云朗缩了缩脖子,裂开嘴,露出一口排列整齐的白牙,笑道:“嘿嘿,当我没问!”
南宫瑾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新娘子面前,每走一步,便给两名丫鬟带去了无边的压抑感。终于,当七皇叔走到新娘子身边时,两名丫鬟腿一软,跪倒在地,面色苍白。
抬起手将新娘子的盖头掀开一点,待看清楚对方面容之后,南宫瑾的眼睛微微一眯,原本就已经无比冰冷的面容此刻却是隐隐有些发黑的迹象。
正要说话,一名侍卫匆匆走进喜堂,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将新娘的盖头重新搭了下来,吩咐了一声“将孩子和王妃抬进后院”以后便丢下宾客离开了。
大婚的主角一个不知所踪,一个生了孩子正处于昏迷中,偌大的喜堂以及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七王府只剩下无数宾客面面相觑。
西晋怎么会送个临盆的产妇来南诏和亲?
这女人到底是不是昭和公主?
七王妃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是不是七皇叔的?
若是,七皇叔不是不举吗,怎么会有孩子了?
若不是……哦呵呵……那这金刚钻级别的绿帽可是戴高了呀!
不过大家也都只敢在心里想想和兴奋而已,在七王府,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吭声一句的。
……
“哟,我说梦夫人的鸡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被你这个贱蹄子给偷了。”
“容嬷嬷,你弄错了吧,这是厨房里的鸡是我拿的,不是偷的!我们家王妃刚刚生产,又昏迷了一天一夜,她得吃鸡补身子。”
“啊呸!王妃?她算是哪门子的王妃?还没过堂就跟别的男人生了野种,七王府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她竟然还好意思要吃鸡?我看她就是一只从妓-院里偷跑出来的野-ji!”
“容嬷嬷,请你注意你的说辞。我们王妃可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是西晋和亲公主。”
“公主?你这是骗老娘没文化吧?西晋皇帝只有一个女儿,人家真正的昭和公主可还好端端地住在西晋的皇宫里。她一个被万人骑的贱-人,还好意思自称公主?也不怕丢了西晋皇室的脸!
她这种女人就该留在西晋,被圣宫的人五花大绑浸猪笼!如今好运的混到南诏来,就算浸不了猪笼,也活该跟她的贱-种一起被饿死!
竟然还妄想吃鸡?!快把鸡给老娘拿过来,老娘就是扔去喂狗,也绝对不会让你们拿去给那贱人吃。”
一阵无声的抢夺之后,出现了一个重物撞墙的闷响声。
“哎哟喂!你这个小贱-人,你竟然敢还手?!你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容嬷嬷,你搞错了吧,方才我分明看到是你朝碧凡扑过去,她只是躲让了一下而已,连衣角都没碰你一下,哪儿有还手啊?”
“原来你们这两个小贱蹄子还有武功,难怪不把梦夫人放在眼里,连她的东西都敢偷。哼,有种的待会儿别哭!”
随着沉笨的脚步声越来越小,院子里再度恢复了安静。
“碧凡,怎么办?我们得罪人了……”
“哼,得罪就得罪了。想当初我们跟着小姐在西晋吃喝嫖赌败家打混,可是连公主都敢打的。如今这婆子不过是个小妾身边的狗奴才,怕她作甚?”
“你真是的!难道你忘了家里的吩咐了吗?我们现在可是在南诏,不是在西晋,以前的脾气必须收敛着!”
“晓霜,你刚才也看到了,哪里是我得罪她,分明就是她故意跑来找茬嘛。小姐才刚刚生产,连只鸡都没得吃营养会跟不上的!难道你忍心看着小姐和小小少爷挨饿?”
“好啦好啦,这件事你没做错。不过她待会儿肯定会再带人来的,我们到时候低声下气给她道个歉好了,大不了被她打两巴掌。”
“好啦……我知道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乖啦!只要小姐好,我们就好了。”
富丽堂皇却又不失清新雅致的房间里,一个红衣女子怀中抱着个婴孩静静地坐在床沿。
一张瓜子脸上两弯眉如淡墨远黛,一对目似朗月星空,鼻若悬胆,唇色素然,肌肤晶莹如雪,青丝黑亮如缎,唇瓣娇嫩如樱。长而卷翘的睫毛,赫然如一对蝶翅,分明娇弱的身姿,却给人一种强大又游离于尘世之外的淡然。
听到门外的撕逼声,女子睫毛轻扇,一双会说话的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杀意。
此时冬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远远看去,若芍药笼烟,秋色海棠,飘渺无尘。
可走近再看,那一身仙气里却幽幽燃烧着一抹森然之光,分明柔弱无骨的身姿却生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意。
“小姐,您醒啦?”
“真是太好了!小姐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两个丫鬟推门而入,见自家小姐已经醒来,立刻欢天喜地的围了过去。
陆潇潇抬眼看向这两个忠心护主的丫鬟,眼中尽是满意:“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说罢,逗弄着怀中的婴孩道:“我给宝宝取了个小名叫嘟嘟,你们觉得怎么样?”
再度垂眸,看向怀中粉嫩嫩、肉嘟嘟的婴儿,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胖乎乎的小脸,藕节一般的手臂、小腿,和肉肉的、微微泛青的小屁股,可是回应她的却只有睡得昏天暗地的呆萌姿容。
“嘟嘟?好可爱的名字!”
“嗯,小小少爷以后就叫嘟嘟了。可这是小名,小姐想好小小少爷的大名了吗?”
陆潇潇沉凝片刻,说道:“嘟嘟还没出生就离开了家,出生的时候连家里的亲人都不在身边。为了纪念他的这段人生,就叫陆小离吧。”
“陆小离?小姐,难道不应该叫南宫小离吗?”
陆潇潇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问道:“这我生的孩子,为毛要姓南宫?”
碧凡瞪了晓霜一眼,骂道:“呆子!我们小小少爷又不是七皇叔的孩子,为什么要跟着七皇叔姓?”
晓霜挠了挠头:“可小姐嫁给了七皇叔,小小少爷自然就成了七皇叔的孩子,如果姓陆的话……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