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再堂是广州猎德人,世代靠种植荔枝、香蕉为生,早年他的祖宗来到水坑口做水果生意,借着这块风月宝地很快发达起来,到了他这一辈便改行做赌局。1903年一场大火,他的房子幸免于难,在这里算是殷实人家,到了塘西风月盛起之时,他又在石塘咀开了一间“旺发”赌馆,生意也非常火红。本来全家应迁居塘西,但梁再堂和所有旧辈广州人一样迷信守旧,认为梁家之所以财源滚滚,全得益于水坑口这块风水室地。一年四季地在塘西与水坑口两地跑动。
梁再堂六十有二,虽家存万贯,却,仍有一样遗憾:年轻时风流成性,落得个不育之病,但他又不服气,非要自己的亲骨肉不可,曾有几房姨太为得家财在外借种而孕,都被他发觉后赶出家门。有好几个八字先生都说他命中有儿,要到六十岁后才“铁树开花”。到现在,他仍抱定自己终将有子的信念,一边吃药,一边拜佛,
彭昆和他本是八杆子也没打着的远房亲戚,顺腾摸瓜投到梁再堂门下,先在赌馆“旺发”谋得一个看门的差事,但又不好好干,三日打鱼、两日晒网,梁再堂是位精明的生意人,当然不愿白养人,将他辞退了。
彭昆是位很能缠的家伙,明明被梁再堂炒了鱿鱼,却在外头吹嘘说是他表叔见他年青、社会经验不足,让他去“摸爬滚打”,再予以重任。几年过去了,人们仍不见梁再堂重用彭昆,渐渐发现他们之间并无太深关系,自然不那么“尊重”了。彭昆本好事,天天与人争地盘、抢主顾,开口就骂娘,闭嘴就手,他力气不大,十次有十一次吃亏,他就以梁再堂侄儿自居骗得苏小枫、苏小飞为伍,仨人狼狈为奸,欺行霸市。尝到了甜头,彭昆又用同样的方式欺骗其他广州籍的同乡,说表叔梁再堂委托他筹办“同乡会”,居然也纠集了三、五十个人。
恰在此时,塘西地区又增加了几间赌馆,对梁再堂的“旺发”构成了威协,彭昆在他面前一番吹嘘,说手下有五、六十人,随时可拉出来打架,一次有人来“旺发”,彭昆果然叫了一帮人将对方的气势压了下去。从此梁再堂不再小觑彭昆,准许他自由出入梁府。彭昆更加神气,提出让梁再堂出任同乡会会长,梁再堂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一口答应,并慷慨地用梁府做为“会总部”。
陈余祥一行来到梁府,此时彭昆将正在厅里对梁再堂及同乡鼓舌摇唇,说这是东莞人蓄谋已久的大阴谋,其用意不是针对他彭昆,而是向整个广州的在港同胞挑战,广州人想要不让人欺侮,这次一定要齐心协力打出威风来,否则日后任何一个小地方的人都敢蔑视广州同胞。
彭昆的话很具鼓动性,连梁再堂都认为这一次不能轻易让步,广州同乡会连东莞仔都怕,往后有人来“旺发”撒野怎么办?说到此处,外面的狼狗汪汪大叫,接着门铃响起,梁再堂起身:“大家静一静,我出去看看。”
按门铃的是陈余祥和阿威,他们站在铁门外,四周是铁栅栏,栏内是梁府深院大宅,仅从外观气派就可看出这户家人的富有。
大狼狗足有小牛大,脖子上挂着一串铃铛,跃起吠叫摇得叮铛响。
按了一阵,仍无动静,陈余祥忍不住叫道:“这里是梁再堂先生家吗?”传来了脚步声:“我就是,谁找我?”门口处,探出一位六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头,他身着印花黑绸马褂,园脸,不大的眼睛下吊着很大的眼袋,没有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角色。
陈余祥放心了,知道苏氏兄弟没有说谎,于是心平气和对老人说:“没什么,我的一位表妹被人押在贵府,我来接她回家去。”
梁再堂喝住狼狗,对陈余祥说:“你等一等,有人和你说,这事与我无关。”
梁再堂进去不久,突然大门内灯光四射,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四合天井,一伙持刀执杖的人在天井中一字儿排开。
彭昆抱着胸:“先通报姓名,好认识一下。”
“大丈夫坐下改名、行不改姓,陈余祥就是我,身边这位是我的族弟陈百威。”
彭昆:“陈余祥,我等你多时了,香珠在我手里,不过不能白让你带走!”陈余祥:“爽快点,有什么条件请讲!”
彭昆:“好,我就不客气了,我的条件不太苛刻,只要两位留在这里就放人!”
陈余祥:“此话当真?!”
彭昆:“大爷我从不食言!”
陈余祥转对何南:“南叔、贵叔,你俩领香珠回去,我和阿威就留在这里。”
南叔:“祥仔,他们很凶的,你——”
陈余祥:“不怕,麻烦是我们惹的,不能连累你们。”转身对彭昆“开门吧!”
彭昆道:“不行!你得把身上的凶器全部卸下,我没那么笨!”
陈余祥把菜刀从铁棚栏扔了进去,陈百威也解下了砍刀。
“怎么样,现在行了吧?放心,你们那么多人,两个。”
有人过来开门,陈百威小声提醒:“祥哥,小心有变。”
陈余祥点头,大门开了,彭昆喝道:“别进来,举起双手,搜了身再说!”阿祥、阿威俩人此刻救香珠心切,果然举起双手,任人搜身。搜毕,在天井隔开距离对峙。
彭昆没想到两位如此大胆,刚才他已经策划好了,待两位进来趁机关了大门,乱棍劈打,抽去腿筋,让他们永远站不起来!至于香珠,肯定是不会放的,这辈子玩的女人无数,却从未开过苞,凭感觉香珠是绝对的黄花处女……各位手中执棍,看彭昆的眼色行事,陈余祥从细微的变化里闻出了一股火药味,原打算只要救出香珠,自己吃点皮肉苦平息此事算了,现在看来这想法是错误的,对方的念头很难猜测……
陈余祥双手抱拳:“各位兄弟,东莞、广州相去不远,且同饮珠江水,来到这米字旗翻卷的殖民地就是同乡。昨天上午是我两兄弟出手太重,现在陪个不是,昆哥若是还不肯依,我和威仔愿意以皮肉抵债,只求不要为难香珠姑娘。”
彭昆一声奸笑:“好,弟兄们,上,把这两个东莞仔的的腿筋抽出来!”陈余祥见彭昆已动杀机,正要动手,旁边陈百威早冲过去锁住彭昆的喉咙喝道:“谁敢乱动,我扼死他!”
陈余祥叫声:“好样的”,同时也挟持了梁再堂。
彭昆万没料到两位还有这一招,用发颤的声音叫道:“弟、弟兄们千万莫乱乱来……陈先生,有话好说。”
陈百威道:“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快把香珠放出来!”
彭昆道:“快,快放香珠!”
很快,香珠被人带了出来,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陈余祥:“阿祥——”
“你爹在外头等你,不要管我。南叔,你们走,这边有我。”何南接走了香珠。陈余祥对梁再堂说:“梁先生,委屈你了,我得等他们离开了水坑口才能放你。”
彭昆以为陈余祥虚怯,叫道:“姓陈的,还不放我,当心饶不了你!”
陈百威加了一下臂力,彭昆痛得啮牙咧嘴。
陈余祥息事宁人道:“阿威,不要这样,我们替南叔想想。”
梁再堂附和道:“是呀,不要为难阿昆。阿南有老婆孩子,还有房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彭昆又嚣张了:“姓陈的,今天你整我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你会裁到我的手里,除非你们不想在香港呆下去!”
陈百威偏是不信邪,又是一阵拳脚。彭昆惨叫,惨叫声惊动屋内的狼狗,它挤开门抖动着脖子上的金属铃铛溜了出来,它自己的主人被挟持,啮牙咧嘴向陈余祥扑来。
陈余祥急忙躲过,抓住梁再堂的身体给自己当盾牌……天井里一时大乱,彭昆看出陈家兄弟没有置他死地之意,更狂了,叫喊着要同乡下手,混乱中陈百威背上挨了几棍。。陈百威火起,向彭昆脸颊左右开弓。不过十几拳,彭昆便口吐鲜血,声音沙哑了。
这边,陈余祥用梁再堂做盾牌,几个回合,狗咬不着,兽性大发,竟不认主人,从梁再堂的身上撕下血淋淋的一块肉来……陈氏两兄弟情知不妙,不敢恋战,边打边靠近大门,但门早已锁上,只有铁棚栏尚可攀爬,栅栏尖端都是利箭般的倒钩,此时逃命要紧,也顾不得太多了。
陈余祥让陈百威先逃,自己挟持梁再堂挥舞木棍压后掩护。
陈百威越过棚栏。陈余祥一脚踢开梁再堂,爬上铁栅栏,背部挨着雨点般棍棒,向外翻越时大腿又被倒钩划……
梁宅内很乱,有的说梁先生死了,有的说阿昆没气了……陈百威见余祥伤得不轻,又听得里头有人叫喊开门捉人偿命,慌忙把铁门反锁了,总算争取了喘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