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琳衣衫裂开,雪白的面颊和脖颈泛起了火红的鞭痕,她倒退两步,甩开被鞭子抽散的秀发,恨恨地斜睨过去。
用鞭子抽她的是一个华服少年,头戴高高的尖顶胡帽,帽子上镶满宝石,从帽子里垂下的发辫上也挂着琳琅的宝石,腰系虎纹金带扣,足蹬织锦皮靴。
“汉人贱奴为我们野利部屡立功勋,你这个野利部的王子就会躲在背后打女人。”
歌琳话音刚落,对方又是几鞭狠狠抽来,只听鞭声呼呼,她头上的小帽被抽落在地,头发披散一脸,她抱头躲避,却被王子一把揪住头发,将脸凑到她脸上,恶狠狠地说:“我就打你了,怎么着,你喊你那个贱奴来救你啊!”
歌琳知道,如果被奕六韩看见,不管对方是不是王子,奕六韩一定会冲上去打他的。
“呸——”歌琳一口唾沫吐在二哥凑近的脸上。
二王子狞笑着抹去脸上唾沫:“小歌,你以为那贱奴帮我们抢了几次中原,父汗就会把你嫁给他?别做梦了!我听母亲说了,父汗准备把你嫁给疏勒部的老头子,室顿可汗。”
歌琳笑了。眼前这个畜生还不知道,她今天已经是奕六韩的人了,他们已经私订鸳盟,以后不管父汗如何决定,她生死都跟着奕六韩了。
因此,她反而笑得十分邪媚:“二哥,这事就不消你操心了,你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事吧。”
二王子一惊,更紧地揪住歌琳秀发,歌琳痛得咬牙。
“小贱货你在说什么?”
“你别以为父汗不知道大哥怎么死的。”歌琳在二王子耳边用邪异的声音幽幽说道。
二王子惊在当地,魂飞魄散,松开了歌琳的头发。歌琳趁机挣脱,拾起掉落的帽子,拢了拢发丝,微微昂头,转身牵马离开。
奕六韩随可汗出征之后,歌琳每天都去陪伴奕六韩的阿娘。
有时候偶遇二王子,他不再对她拳脚相加、恶语相向,反而有点忌惮她。她知道他目前不敢对她怎样,父汗既然知道大哥之死的真相,她若再有闪失,二王子难辞其咎。
这天,歌琳又在缇娜的药帐待到很晚。歌琳喜欢听缇娜说奕六韩小时候的事,百听不厌。
作为交换,缇娜要歌琳跟她讲穆图可汗的事,也是百听不厌。
“阿娘,你到底喜欢我父汗什么啊,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自从和奕六韩私定终身,歌琳就改口称缇娜为娘。
“谁说的,你父汗年轻的时候可英俊了,可有英雄气概了。”缇娜被皱纹包裹的眼睛里,缭绕着年深月久的迷恋。
“比奕六韩还英俊,还有英雄气概吗?”歌琳一边看缇娜在油灯下缝一顶狐皮帽,一边笑盈盈地问。
“小奕啊,他俊是俊,但是英雄气概,比不上你父亲。”缇娜也笑了,说起养子,沟壑纵横的脸上漾过另一种柔情。
“才不呢,那次贺若部夜袭,奕六韩冲上来救我的时候,简直像天神下凡,那种英雄气概,谁也比不上。那晚,连我父汗都丢下我不管了,哼,我可没看出父汗的英雄气概在哪。”
缇娜停下手里的活,从昏暗灯影里抬起饱经沧桑的脸庞,微眯了混浊的眼睛,想了想,说:“你父汗老了,老了……”
歌琳顽皮地对缇娜笑道:“阿娘,等这次父汗回来,我想办法让他来看你,好不好。”
缇娜连忙紧张地摸着鬓角:“可别啊,我老成这个样子了。别让可汗想起我,让他心中永远留着我年轻时的样子吧。”
歌琳忽然觉得莫名的悲哀:缇娜从来不因可汗老了就不爱他了,反而情深更胜往昔。然而,女人却要担心自己容颜衰老,男人就不爱她了。
正在歌琳心中伤感之时,帐篷的门帘忽然被掀开,灯影摇曳,有人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公主……”
歌琳一看是自己的侍女,霍地站起:“怎么了?”
侍女跑到缇娜面前,低声说:“刚才迪亚来过了……”
说着,侍女看了缇娜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缇娜也跟着紧张了,摸索着站起身来。
歌琳连忙转身安抚缇娜:“阿娘,别担心,是我的另一个侍女不知怎么惹怒了可贺敦。我看看去,阿娘,我明日再来陪你。”
歌琳和侍女离开后,两人一路不敢言语,在星月下一前一后悄然行路。回到公主帐,歌琳遣散众人,只留下这名侍女,又到帐篷门口看了四下无人,这才拉着她坐在地毯上,低声问:“迪亚说了什么?”
“迪亚说,她听见二王子和可贺敦在密谋篡位。可贺敦联合了娘家疏勒部,准备在可汗出征归来的途中下手。”
歌琳心脏狂跳,她尽量稳住自己,继续问道:“还说了什么?”
“还说,可贺敦和左贤王勾结已久,此次可汗出征,左贤王统领一半兵马。只要左贤王在归途叛变,再加上疏勒部埋伏的兵马,恐怕可汗无法全身而返。”
歌琳只觉浑身冰凉,手足发颤,几乎要晕倒。她紧紧抓住心腹侍女的手,深深呼吸。片刻后,她冷静下来,对侍女说:“我即刻南下,去给父汗报信。你替我遮掩,别让他们发现我已经走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心腹侍女满面震惊:“公主你……你一个人去中原?”
“没有别的办法了,今天迪亚来报信,你确定可贺敦的金帐里无人发现?如果可贺敦怀疑,先把我们干掉,就没人能给父汗报信了。我只能趁夜半离开,就算明日有人把迪亚的行踪报告可贺敦,她要派人追捕我,我也已经走了很远了。何况,她也不知道我走哪条路。”
心腹侍女知道公主去意已决,不再多说,赶紧替公主收拾行装,带上干粮。两人动作迅速,半刻钟后,一切就绪。
歌琳蹑手蹑脚地牵着坐骑,绕过一座座帐篷。夜色已深,大多数帐篷都已熄灯,她熟悉值夜侍卫的岗位,小心翼翼地避开了。
一直离开可汗金帐区很远了,她才站定了歇口气,取下马嘴里的木枚和马蹄下的裹布。
沐浴在月光下的大草原,幽静如梦。放眼四顾,连天碧草像厚厚的绿毯铺向夜空深处。几道弯弯曲曲的河流,在月光里像银丝带一般飘浮着。漫天繁星,触手可及,清风带着草原夜晚特有的凉意,如清凉的水气般拂到脸上来。
歌琳深深地呼吸着草原夜晚的空气,回头望了一眼。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野利部来到这片草场其实才两年,说不上是什么故土。要说故土,整个大漠草原都是歌琳的故土。
匆匆回望之后,歌琳便纵跃上马,扬鞭落下,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