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后,两人手忙脚乱的将书摊在岸边晾晒。
“快点快点!这要是被大人看到了,是要受鞭责的!”大淳紧张道。
“你还知道村里不准下河洗澡,我看您这身牛皮两天不挨抽就犯痒!”
南流村人口不繁,但村规却是十分严厉。但有在北墓河下水洗澡的,都要到礼祠受鞭责,大淳天性调皮,从小没少挨鞭子。
“这是哪个小畜生,竟敢背着康伯下河!”
两人忙着拌嘴,却不知身后何时站了一位老人。
“啊?康伯!”大淳顿时满脸煞白。
康伯是南流村的河守,家就住在竹港边,负责管理竹港和竹筏。
“大淳?又是你这个兔崽子!小炎?你好歹是个学问人,怎么也学着大淳犯忌!”
“我……”
“康伯,能不能放过我一次,我上次挨得鞭子还没好利索呢!”
董炎刚要辩解,却被大淳抢了话头。
“我放过你?就怕氏长不肯放过我!我看这顿鞭子你们是逃不过了!快去礼祠跪着吧,我去禀告氏长!”
望着康伯远去的背影,两人陷入了恐惧。
“真对不起,大半年没回来了,没来得及回家倒先得陪我去趟礼堂!”大淳丧气满满道。
“只怕挨了这顿鞭子,我这几天哪儿也别想去了!大淳,你这见面礼我还真是承受不起!”
董炎望着满脸自责的大淳,重重怅了一声,拉着大淳朝着礼祠走去。
凫水山坐落在南流村的东南方,礼祠坐落在凫水山的山顶。在南流村,礼祠是最神圣的地方,每年的各种礼俗、商会或是平日的奖惩刑罚都在这里举行。
山顶上传荡着三声钟响,不多时,礼祠里便站满了人。礼祠大门处端坐着两尊赤红麒麟,栩栩如生。走进正堂,一幅泛黄的画像十分夺目。像上的人身着古袍,头顶长帽,垂耳剑眉,长须白发,形容消瘦,面色严肃,手中执着一柄青杖,胯下一条玄青巨兽,头顶白云,脚踏江海,好不威武!
氏长燃着三根长香,身后站着四位老人,一位老人在前,其余三位在后,站在前的老人是村里的太祝董清,年已过百,是村里地位最崇高的人。后面的三位是村里的宗老董康、董朔、董文星。宗老的地位逊于太祝和氏长,但村里凡有大事,他们也都参与协商。这五位,便是村里威望所在。
氏长将长香插入香炉,后退三步,跪了下来,众人也随着跪拜,三叩过后,氏长抬起头望着画像:“禀告上祖,今有顽劣子孙董炎、董淳,肆意妄然,不听祖教,触犯村规第一十三条,当处鞭责二十!”
叩拜结束后,众人起了身,只留董炎、董淳跪在像前。
“刑头!”
“有!”
“行刑!”
氏长一声令下,两位刑头手执长鞭,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望着冷冷的长鞭,董炎和董淳两人跪在地上直发抖。
“轰通!!”
突然,山下传来一声响声,这响声十分惊人,村民们不约而同的往礼祠外拥去。
见氏长一行走了出来,众人赶忙让开一条小路。
氏长站在礼祠外朝山下张望,却见山下的北墓河中一卷大浪十分汹涌,正回荡着重重的波纹。
氏长回头看了一眼太祝和几位宗老,四位老人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进了礼祠后,太祝面朝众人,缓缓道:“两天后要举行封丞礼,董炎、董淳虽然顽劣,但都已成年,按规,是要参加两天后的封丞礼。如果施了鞭责,怕是三天都动弹不得,会误了大礼。我和氏长、宗老们商量后,决定等封丞礼过后,再行鞭责!你们可有意见?”
见没人发言,氏长冲着众人道:“既然都没意见,就都散了吧!”
人群四散着下了山。
“大淳!你个龟孙,就不让你妈省心!”
一阵刺耳的叫声响起,紧接着一个黑黑胖胖的妇女走了过来,一把揪起了大淳的耳朵,大淳哀叫一声又窃笑着看了一眼董炎,随着那妇女离开了礼祠。
董炎家离凫水山并不远,不一会,便溜到了家中。刚一进门,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女手中攥着一瓶药酒,快步迎了上来,这位妇女与山上那位截然不同,温柔慈爱,举止清雅,正是董炎的母亲。
“小炎回来了!快让妈看看!妈给你擦擦药酒!”母亲面容焦急的掀开董炎的上衣,却没发现一处伤口。
“太祝说了,封丞礼过后再行鞭责。”董炎将衣服拽了下来。
“哦!那太好了,担心死妈了!”母亲捧着董炎的脸,满脸溺爱。
“好什么好!”
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董炎抬起头,却又立刻将头垂了下来,门外站着的,正是氏长。
“只是延后行刑,有什么可侥幸的!”氏长面色僵硬,目光十分凌厉。
“爸!我没下河游泳,我……”
是的,氏长便是董炎的父亲——董卦天!
“不要辩了,快点回屋!”
董炎刚要辩解,却被父亲喝斥住。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母亲在一旁打着圆场。
“你们吃吧!我要出去一趟!”
董卦天道罢,转身又朝门外走去。
董炎摇了摇头,心中虽有憋屈,但他理解父亲的心思。即便是他的理由足以让父亲信服,这顿鞭责也没法逃过去,因为父亲是氏长,无论如何,都不能偏袒自己的孩子,哪怕董炎只是看起来犯了错,他也不能有失公允。既然结果已定,与其听董炎解释,倒不如故装不知来的利落。
“嘘……嘘……”
董炎刚要进屋,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声,扭头一看,竟是大淳趴在院墙上露出一尊肥头冲他嘘着嘴。
这种情景董炎早已司空见惯,董炎和大淳家仅有一墙之隔,翻墙头这种事对于大淳来说再常见不过了。
然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站在钢焊的鸡笼上旁若无人聊着天的大淳并没意识到他“慈祥”的母亲早已是手持鸡毛掸,气势汹汹的伫立在他身后。
“你爸够狠的!”大淳得意洋洋道。
“狠得过兰婶?”董炎笑道。
“我妈她……哦呜……哦哦哦!妈!别打了!妈……”
大淳话音未落,院墙那侧响起了一阵咆哮声,夹杂着几声歇斯底里的求饶。
董炎笑着摇了摇头,刚要转身进屋,身后又是一个声音响起。
“董炎哥~”
这声音董炎算是久违了,甚至在多少梦中都会听到这春风语桃花一般的声音,如空谷幽兰,让人沉醉。
董炎猛地回头,脸上漾着春光:“叶然!”
董叶然和董炎同一天出生,董炎仅仅大了她几个小时,却被叶然叫了十几年的哥哥。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叶然走上前来,道:“听倩婶说你犯了忌,要受鞭责,爸爸让我给你送点药酒,可刚到你家门口又听说鞭责取消了,想着半年多没见了,就进来看看~”
董炎心中暗喜,羞脸笑道:“谢谢叶然,也没取消,只是延后了,早晚用得上!对了,老师最近可好?”
叶然脸上浮出一丝忧伤:“爸爸昨夜发了高烧,中午放学回来就上床歇息了,午饭也没吃。”
“书忠老师病了?”董炎母亲闻声走了出来。“董炎,快去吃饭,吃了饭过去看看!”
董书忠是村校的老师,执教十几年,德高望重,也是董炎最尊敬的老师。董书忠十分欣赏董炎,常常说董炎是他教过的最好的学生。
听到恩师身体抱恙,董炎狼吞虎咽一番,便和叶然一起去了老师家,出门时碰见了大淳,三人便一同前往。
太祝家坐落在村子东南角,北墓河畔。
后院的过底摆着一张竹桌,五把竹凳,过底外没有设门,抬眼便能张望宽阔的北墓河。太祝和三位宗老端坐在竹凳上,脸上竟都有一丝忧虑。
董卦天背着手站在过底外望着河水若有所思。
太祝用手杖敲了敲董卦天身后的竹凳,董卦天闻声回过头来,缓缓坐在了竹凳上。
“刚才那声响声?”董卦天倾着身子问道。
太祝摇了摇头,悠悠道:“定是我们的某个做法不当,让它发了怒!只是不知,它是不想我们责罚董炎和董淳两个孩子,还是……那件事!”
“昨日,灵姨来找过我。”宗老董文星说道。
“灵姨?”
董文星点了点头:“只是她见到我后,话刚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犹豫了半晌,却是片言未发。”
“灵姨虽是外来人,却也在南流待了几十年,早已算是自己人了,想来也是察觉到什么恶兆,才来找文星宗老的!你们还记得前些天灵姨占的那课卦吗?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她的表情……这卦定不寻常!”董卦天思忖道。
“灵姨平日里沉闷不语,足不出户,却深谙阴灵道法,文星宗老应该亲自回访,问问清楚。”太祝说完,缓缓站起身来,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暗自怅道:“但愿今年的封丞礼可以平安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