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这把蓖麻籽你好好放着,算是娘留给你的一些念相吧。来年春天撒到地里,就会有大片的蓖麻长出来,结下一茬茬的蓖麻籽,能换上一些钱。人的命是贱的,就象这蓖麻,只要春天往地里撒下种去,就能成活;人的命又是硬的,也象这蓖麻,再贫瘠盐碱的土地它们也能活得旺旺的。
孩子,你记住,不管遇到多大的灾多大的难多高的坎,都要想法活下去,活下去就有盼头。
毛妮望着娘苍白而又平静的面容静静地听着,一句句记到骨子里。油灯下娘的面容是那样安详宁静,那份在死神面前的坦然和从容,在以后的岁月中一直萦绕在毛妮的心头,如一把永不熄灭的火,不时地驱散埋在那里的黑暗和寒冷。
外面的雨哗哗地下着,毛妮把娘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捂着。炉子上拔起红红的火苗,舔着药锅,锅内发出嘶嘶的声响,屋子里飘荡着浓浓的中药味,给冷清的小屋添了些许活气。
毛妮眼前浮现出张货郎的影子,对于货郎她并不陌生。这几年货郎总是担着货郎担走村串户,把针头线脑、梳篦、头饰等女人离不开的东西送到姑娘媳妇们的手上。毛妮也常从货郎那儿换些自己喜欢的头绳和针线,货郎对毛妮总是特别热情,有时还白送她一两件不值钱的小东西。货郎有一副好嗓子,清清的一声喊出去——针线的卖,就会让很多大姑娘小媳妇的心直痒痒。
把日本兵打死后,货郎拉着毛妮的手在玉米地中间的一道地沟内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幸亏沟内没有水。他们不敢走大路,怕遇上那些鬼子兵。鬼子们发现有一个丢了后肯定会到处找的。毛妮心中害怕、慌乱、着急。
货郎紧握着毛妮的手,让她感到了安全,毛妮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惊慌和羞涩。除了正堂哥哥,她第一次这样握着其他男人的手。这双手是细长的,有些象女人的手,没有正堂哥哥的硕大有力。
正堂哥哥,你现在在哪里?你是死了还是活着?周正堂,一年前离开了陈集村,现在是死还是活,一直成为村里人们的一个谜。
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毛妮娘躺在炕上,安然地睡着了,离开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跳出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苦水日子去了另一个世界。熬好的药盛在碗里,搁在桌上,早已冰凉。
毛妮给娘换上她生前最喜欢穿的一身粗布衣服,端来一盆清水细细地给娘洗脸梳头。
对于死,毛妮以前没有多少记忆,父亲死的时候她还小记不清了,哥哥几岁的时候就夭折,只偶尔听娘说起过。如今一天之内她两次亲眼目睹了生与死的全部过程。一个活生生的日本兵狰狞可怖,死在了自己身上,她惧怕、羞辱和愤恨。唯一的亲人对自己交代完最后的叮咛和牵挂,安静地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走得匆匆忙忙,就象一片叶子在秋风中从树上落下来一样简简单单,而又轻而易举。
死是这样的容易,生却是这样的艰难。
人们赶来的时候,毛妮娘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躺在炕头上。
毛妮拿不出钱来给娘买棺材,家中那点钱都给娘买了药。快晌午的时候,张货郎来了,是柱子婶找人叫了来的,当时就答应了和毛妮的婚事。然后奔回家中取了钱来操办丧事。一口薄棺毛妮娘算是体体面面地入土安了葬。
等到毛妮娘的丧事百日之后,毛妮嫁到了张麻子村张货郎家。
货郎的祖先是剪子匠出身,据说是个麻子脸,开了铁匠铺专门打制剪子,因为打制的剪子在当地一带出名,这个村子后来就改名张麻子村。到了货郎爷爷这一辈他们这一支人开始人丁稀落,辈分在族中渐渐地也就高了。货郎的爹娘生下四个孩子,上面的三个全都夭折了,只剩下货郎这一个独苗,平日里唤他四儿,后来做了货郎这一行,人们就起了外号叫他张货郎。货郎虽然年纪不大可在族中年轻的多数得喊他爷爷,毛妮嫁过来后也就成了四奶奶。
四奶奶,长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那一双眼睛只要看你一眼,就能把你的心给捉住和俘获。她的名字叫静水,是小的时候娘让一和尚看过相,和尚说这女孩子的眼中象有一汪水,看起来深不可测,日后可能有些造化,还给她起名陈静水。
陈静水,四奶奶,她会给张家带来怎样的变化和命运?张家会在她的手上兴旺发达吗?